第二十七章 伥与虎（5）伥鬼

（五）伥鬼 据说，做了伥鬼的人，只要有机遇，便会长出利爪尖牙，得到更大的力量，能抓更多的猎物，得到更好的生活——甚至，有朝一日，也能变成虎怪。 所以有些时候，伥鬼甚至会比虎怪更凶残，更暴虐。 “我做伥鬼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我至少不挨饿受冻了，还能穿好衣服……” “哪怕要你把你的表姐也送给这只老虎，当做进身之阶，你也接受？” 宫灵犀楞了一下，瞬时又红了眼睛，嘶哑着嗓子道：“有什么不好，当了寅将军身边的人，不单不挨饿，还能锦衣玉食，将来我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姨太太，你将她推荐到那个什么诸葛府上，不也是为奴为婢？！” 秦艽的呼吸沉重了些，她生气了。 “灵犀！你！” 一个带哭腔的声音兀然在洞口响起，众人愕然循声望去，却是满脸泪痕，已经站不稳只能靠着墙勉强没倒下的胡绥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洞口，而他们这些大妖怪，却因为局势紧张，完全没留意？ 熊凌云作为她的老邻居，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往她那里走几步，她却摇头拒绝了。 她哽咽道：“在熊大哥和秦相公去诸葛府上告诉我不要回家的时候，我便知道必是出大事了。诸葛姑娘留我在府里睡，被褥都收拾好了，我怕她担心，便假装睡下，熄了灯偷偷化形出来……我想，即便不是你回来了，能知道你的消息，也好，可是，可是……” 她满脸泪痕地看着宫灵犀，绝望地摇摇头，再也说不下去。 “表姐，我，我，我……”宫灵犀亦是泪流满面，却也“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唉！别，小宫，不是这样，你听我说！”寅将军此刻也急了，生怕激怒了原本还能试着谈条件的秦艽，急忙对秦艽道：“秦相公，误会！我是那等好色的人吗？便是好色，也未将胡姑娘区区之色放在眼里——啊呸，胡姑娘乃是秦相公的朋友，我哪有这胆子！我虽然是一介武夫，但脑子还是有的。我今天是单为了来见秦相公的！秦相公可比胡姑娘重要多了！叫小宫引荐过来，也是因为他这边熟门熟路，没有别的想法！小宫你怎么对你表姐说话呢，那是你表姐，又是你未婚妻！赶紧对她赔个不是！快点！” 宫灵犀愣住了，但立刻回过神来，含泪对胡绥绥道：“表姐，对不起，我是逼不得已！”这样说着，架在墨隐脖子上的刀却没动，让墨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秦艽叹道：“那么，人变成了伥鬼，还能再变回来吗？” 寅将军笑道：“也有，但很少。而且你也听到了，为什么要变回去？当伥鬼，能活得更好啊。” “真的能活得更好？”秦艽望向宫灵犀，未免有些讥诮地笑了笑：“挨了不少打吧，幸亏你生前也是打猎惯了，有些力气，能充当弓兵，那些没用的伥鬼，都被赶上战场当了炮灰吧？万一哪天，他也如此对你，你如何自保？” 宫灵犀顿时脸色铁青，寅将军一时怒不可遏，却又无话可说。 局势似乎再度僵住了。而秦艽不想继续这些舌战了，她无奈而同情地望向了胡绥绥。 “胡姑娘……” 胡绥绥惨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在外自由自在却挨饿受冻的狐狸，和被人拴着随时打杀却能吃上饭的狗，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不堪？谁叫我生逢末世，没个好命……爹，娘，女儿好苦，好苦啊……你们为什么抛下了我去了，不带着我……” 她已经彻底崩溃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夜色沉寂，静悄悄的山林中，哭声如此凄厉。 秦艽感觉自己无法继续忍受了。 所以，就在所有人都有点恍神的这一霎，寅将军的头，突然就掉了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就死，还“看”到自己的头真的掉了下来。 “这……” 他的头落到了地上，翕张的嘴唇吐出了最后一个字，然后那硕大的身躯，也倒了下来；宫灵犀脑袋一片空白，睁大了眼睛，其他伥鬼惶然起身，却也只能看着寅将军倒在地上，一点也不敢动。 而墨隐拿准了这个时机，忽然就挣脱了他，甚至反手将他一个背摔。宫灵犀只觉得自己突然就被反扬起，然后后脑勺就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接着，一记重拳打在了他脸上，然后，是一拳，再一拳。 “你这杂种东西，用刀架着老子是吧？喜欢做奴才是吧？出卖未婚妻是吧？” “啊！啊！啊！饶命，饶命啊！”不止宫灵犀在哀嚎求饶，另外几个伥鬼也都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 “好了好了！别气了！”波臣上前拉他。 “墨隐姑娘，求求您饶他这遭儿……”胡绥绥到底心软，哭着过来护着。 “打死他倒好些。”熊凌云是唯一一个无动于衷的。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秦艽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开了他，“好了，收拾残局吧。明天我们还要去齐府上跟茵陈姑娘和石姑娘商量这事情呢，别只顾着泄愤了。” 墨隐看到宫灵犀那张清秀俊气的脸上已经青一片紫一片，嘴角还挂着血，这才松了手，冷笑道：“看在你也是可怜人的份上，饶了你这一回。”说着，还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胡绥绥下意识的俯下身，想为她心爱的表弟检查伤势，却在那与他对视的瞬间，感觉心如刀绞，眼泪如滚瓜一般，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她没有说什么决绝的话，只是怔怔地流了一会泪，才道：“你的皮毛放在床头，我收拾得好好的，床边的瓮里有好些秦相公送我的干粮，以后你在这里，好生过日子吧。” “……”宫灵犀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话，也只能流泪。胡绥绥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啊？不是，你去哪啊？”墨隐急了。 “我？我回诸葛姑娘那里去。” “……不是，你把这屋子，留给他？便宜他了啊！” 胡绥绥惨然一笑，道：“这老虎死了，他们这些伥鬼，又能怎么样呢？不是回去找老虎家的母老虎继续做伥鬼，就是回自己家去，这里就是他的家啊，便让他有个退路吧。” 说着，她决绝地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秦艽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道：“确实，你们请自便吧，我不杀你们这些可怜人。”说着，将那头颅捡了起来——那赫然是只虎头，而那巨大的身躯，也退成了一具老虎身体。熊凌云也不等秦艽说话，便把那死虎的身子扛了起来。 “多谢你了，我帮你扛着去吧，去县里找那齐大小姐吗？” 秦艽想了想，道：“先扛回我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夜已经很深了，大家都倦了，也该回家歇着了。” 熊凌云点点头，扛着那尸体，与秦艽等人，走出了那小山洞。 而那剩下的几个伥鬼，已经无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