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突如其来

大邑王宫，后宫院内，雪地里，子昭和傅説正在听魏尚报告恒山见闻，崇越匆匆赶来，站在一旁静听。 子昭：“如此说来，鬼方还是云集了不少人马，大有一决高下的架势嘛。” 魏尚：“可据三位将领分析，鬼人如此将大军囤积在恒北一带，应该是个败招。” 子昭：“怎么呢？” 魏尚：“据这几日的实战，任何一方在对方严密坚守的情况下，要想突破隘口要道，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想取得突破，一种可能是趁対方懈怠，采取偷袭的办法夺取隘口，然后再扩大战果。因为各个隘口要道采取的都是层层把守的策略，不可能一下子突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不计生死，拿尸体垫，拼到最后哪一方坚持不住了，哪一方就败下阵去。他们认为，这两种方法都是不可取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绕道包抄，改变突击方向。” 子昭听了表弟的介绍，还是有点惊讶，一是惊讶表弟没白去，二是惊讶原定的恒山持久战可能要变了，他问魏尚：“照这个说法，是否应该将原定的持久战变成速决战呢？” 魏尚听了大王的想法连忙摆手：“不能速决。这一点三个人的见解倒是一致，他们都主张按原定方案在此地做持久战，然后择机使用大兵团绕道突袭。子布将军主张明年夏天趁着鬼人北去转场，从马方一带集结大兵团向北发起突袭，具体攻击方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既定的恒北盆地，另一个也可选择鬼方的王庭所在地。夫人和子突将军还是主张持续消耗最少两年，然后再根据情况作出攻击决定。子突将军主张从土方的漯水方向向西突击，他认为这个方向便于大规模骑兵突击，而且后援便利。” 魏尚说完了，坐到子昭身边的台阶上，拿起案几上的一颗杏脯放进嘴里。子昭看看身边的傅説，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崇越，两个人都不说话。 半晌，子昭终于作出决定：“那就......继续坚守，不断偷袭，打打停停，再坚持个一年半载？等鬼方疲惫了，再突然发起攻击？” 魏尚点点头：“是这样。” 子昭：“那......突击方向呢？你主张在哪里？” 魏尚摇摇头：“这个不好说。从南向北，是一般人都不想的，好处是出其不意，但是此路艰难，粮道漫长，需要事先巧做准备。从东向西突击，简单易行，但也一定会遇到强敌抗击。” 子昭：“崇越，你说说看。” 崇越：“我觉得战前要多派细作深入鬼方，判明鬼方的重点集结方向，然后再做打算。其实两个方向都可以选择，关键的是恒山方向不能放弃，这是威胁鬼方最有力的位置。到明年开春，嬴竖他们可以再提供五千匹战马和骡子，那时可以让咱们的骑兵每人都配备两匹战马，可以大大提高突击速度，对鬼人的后方实施深远突袭，打乱他们的部署，这样鬼人就很难再站住脚了，一泻千里，也是有可能的。” 嗯，这回终于让子昭听到一句有突破性的建议，他点点头对傅説道：“就这样发诏吧，同意他们由土方派人把守隘口要道的办法，留下两旅作为机动使用，一旅向漯水方向防御，剩下的回归本营休整，但是要保持戒备状态，准备随时征调。另外，让子突回来，换崇越去接替他，让夫人相机返回大邑，由井陉将军总揽前敌指挥之责。” 崇越带着一百亲兵纵马疾驰，一头扎进了西边的大山，仿佛是在与身后的太阳赛跑。 马队踏过浑浊的急流，带队的百夫长一边纵马紧跟，一边问崇越：“将军，这河叫个什么？” 崇越马不停蹄：“这是浊漳，北边是清漳，两河在邢地交汇，是为漳水，向东流入大河（黄河）。” 天色渐晚，马队冲出山谷，进入一片黄土丘陵地带，崇越：“前边是黎方，我们在这里住宿一晚，明日赶到唐方。” 黎方是个十分弱小的独立方国，现在是唐方的势力范围，也是大商的属国。 天色微明，崇越翻身上马，遥指西北：“今晚穿过这道山梁就是一马平川了。驾——” 夜晚，崇越终于见到了参战的队伍，哨兵领着他们找到了在这里负责的一位参将，参将一边张罗吃喝，一边拉着崇越坐在篝火旁烤火，崇越：“我是特意绕道走这里的，为的是顺路查看一下，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参将：“你们要去哪里？” 崇越：“飞狐陉南口，去接替子突将军。” 参将：“那还得两三天路程。” 崇越：“现在中军设在哪里？” 参将：“正北二百里，你们明日傍晚就可到达，现在三位主将都在那里会议，正好都能见着。” 崇越：“恒南没有主将了么？” 参将：“这几日战事渐缓，估计是鬼人准备向北方转场了。” 崇越：“哦——那我赶紧睡觉，明日早起赶路。”说着起身与参将稽首道别。 鸡鸣四野，早起的农人们已经赶着耕牛下地了，他们正在抢着平整土地，准备撒下今年的第一把种子。崇越等人飞马驰骋，在新开垦的农田中穿过，沿途不断有商军的营帐分布在路旁。 中军大营，崇越俯身向三位将领行礼，都是熟人，分外亲热，崇越急忙掏出大王的诏书递给妇好。 子布将军从妇好手中接过诏书，拉着子突到地图前对照着议论落实方略，妇好与崇越坐在一边向他介绍情况：“这几日鬼人忽然放缓了攻势，可能是要北上转场了，可是我们又觉得其中有异，此时转场稍微早了一点，已经派出十几路细作深入鬼方，这几日就有消息了，你来得正好，一起商议一下下一步应对策略。” 崇越：“那飞狐陉那边......” 妇好：“无碍，土方已经又增加了五百户春耕，那边人手够了。” 起风了，北方山地的春风是干燥的，刚刚翻过的土地被风一刮，立时变得天地昏暗，中军大帐被刮得摇摇欲坠，呼啦啦山响。妇好、子突、崇越正在帐中议事，井陉将军蹬蹬蹬从外面闯了进来：“几路细作回来都说，鬼人正向五塞集结，还有刚从王庭调来的三千精锐，总共将近两万人。” 妇好、子突、崇越一听，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塞？恒北西边的一个山间小盆地，他们去哪里想干什么？想隐蔽起来麻痹我们？这哪里是要转场，分明是准备大举进攻呀。差一点就上了大当！又增兵三千？看来真是来势凶猛啊！ 子突指着地图：“五塞，东接恒山，西连王庭，是鬼人南境的纽带，可为什么会在这里集结？” 井陉将军：“是啊，向东，冲击宁口，人多沟窄，施展不开，向南？”老将军凑到地图跟前琢磨了半天，半晌没有言语。 崇越坐着没动，遥指地图道：“就是向南，而且是马方。” 老将军还在盯着地图，问道：“为什么不是距离更近的唐方？他可能已经知晓我们的中军在这里，这肯定是要擒王嘛。” 妇好跟子突也把目光投向老将军手指的岢岚一带，岢岚，地处武塞以南，是个交通隘口，向东北，是恒北盆地，向南是马方，向东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鬼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正在疑惑间，崇越不紧不慢地又说话了：“如果是向东突袭中军，他们应该分作两路，恒北之敌继续攻打宁口，分散我军兵力，武塞之敌直接向东包抄，但是请大人们注意，这两条路都是深山峡谷，不利大队人马行军。而向南呢，则是较为宽阔的大道，可以长驱直入。至于他们为何两军合为一处，应该是为了欺骗我军，隐蔽出击，使我军误以为他们已经北上了。鬼人见无法突破恒山防线，有劲使不上，只好采取这种长途奔袭的办法。想想看，鬼人要想发挥他们快速机动的长处，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崇越熟知此地地理，又是远道而来，眼光自然不受局地鏖战的局限。 妇好觉得崇越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此时还不知晓对方的出击方向，但时间不容他们再讨论了，她站起身走到地图跟前：“不用讨论了，鬼人在此集结无非是向东还是向南，这样，风陵旅就近协防马方，将马方人口悉数撤进东边山里，暂避锋芒。老将军依旧率领本部兵马从这里向西缓进，相机进至岢岚以东山谷，准备切断南下的鬼人后路和粮道。你们南线两军总计只有两千精锐，再加上马方民众拖累，不可与敌决战，而是步步阻击，小口蚕食敌军，不让敌人越过马方继续南下或者东进。鬼人向来不注重粮草供应，而是就地补充，你们要做好坚壁清野，估计鬼人携带的粮草不会超过十天。我和崇越即刻北上，我负责雁门以西防守和扰敌，崇越率北部两千人马从砂口至飞狐一带夺路出击，趁恒北空虚，大肆烧杀，不要手软，见人就杀，烧光抢光，要注意保住后路。记住，南北两线都要守住一个要害，就是遇强则撤，遇弱则上。鬼人最多再坚持两个月必然北上，到那时我们再做两手准备，或直取恒北之地，或回撤目前防线。各路准备回撤休整的都不要动了，马上补充粮草，进入出发地。” 妇好的一番布置，声音不高，口气坚定，不容置疑。三位将军不再争议，纷纷点头，只有子突问道：“我干什么？” 妇好：“你即刻动身返回大邑，报告这里的情况。” 子突知道大邑近卫的责任，没有再说什么。 妇好：“我的位置，还在雁门南边的山包，我们每天最少三次互通消息。” “是！”三位将军一同答道。 妇好：“动身吧。” 大帐外，妇好与崇越翻身上马，带着卫队向北而去。 子突握住井陉将军的手：“老将军保重！” 井陉将军：“赶快走吧，告诉大王，放心这里，我才五十，这把老骨头还结实着呢。” 子突带上卫队疾驰而去。 老将军冲一旁的参将命令：“召唤各路将军立即到大帐议事！” “是！”参将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老将军又对身边卫队长命令：“挑选一百传令兵在这里驻守，每日三次联络各处。” “是！”卫队长也转身走了。 宁口西端山口，暮色苍茫，苍松翠柏，荆棘遍布，妇好带着十个卫士徒步登上山坡向西俯视。驻守在这里的百夫长带着几个人上来了，妇好问他：“有什么情况？” 百夫长：“前几日西边又来了三百多人，都在河的西岸驻守，没有到东岸来。另外，他们还在南边的河道两岸设置了数十道拒马，全部都用松枝捆扎，看样子是准备随时点火。将军，我们是要出击吗？” 妇好没有回答，继续问：“北边呢？” 百夫长：“北边还是老样子，一里一哨，三里一棚。” 妇好：“明日一早你再派出两路哨探，一路向北，一路去西南大路，快去快回，我在雁门等候。” 雁门陉，妇好大帐内，驻守宁口的百夫长来了：“报。” 妇好：“什么情况？” 百夫长：“恒北空虚，只有少数青壮在山前巡视，放牧的都是老弱妇孺。西南大路上没有动静。” “报！”大帐外又是一声报告。 妇好：“进！” 井陉将军派来的传令兵大步进来：“报，武塞之敌已经出动，往南去了，共有一万八千多人，其中精骑三千，民军一万五，具是双马配置，自带粮草。” 妇好：“老将军怎样说？” 传令兵：“将军已命风陵将军子萌疏散马方民众，现在井陉人马已开始向西运动。” “报！”外面又是一声报告。 妇好看着地图，头也不抬：“进！” 来人施礼禀报：“我是崇越将军派来的，我军已在砂口、飞狐两处突击，将军还找到几头大象冲阵。” 妇好抬起头来：“大象？” “是，鬼人跟我们学会了火战，也在两处要道北段设置了拒马火阵，我们在用大象冲击火阵。” 妇好：“效果如何？” “进展缓慢。” 妇好不再问话，大帐里死一般的寂静。 妇好背对大家，独自站在地图前不动。忽然，她沉静地开始口述命令：“命，崇越将军立即率领两千大商精骑突击漯水方向，砂口、飞狐两处交由土方民军继续攻击。命，宁口守军今晚放火烧掉路障，准备明早出击。告诉井陉将军，北线已开始多路出击，请他相机行事，放心用兵。明白了吗？” “明白！” “复述一遍。” 三人各自复述一遍，妇好命令道：“去吧。”又叫进自己的卫兵：“通知全军准备随身携带的粮草，明晨丑时前往宁口。” 是夜，宁口西端，火光冲天，人影憧憧，呐喊声响彻山谷。百夫长悠闲地坐在山岗上，抻着脖子往沟底看：“去告诉他们，真实一点，有点扑打动作。” 沟口河对岸，鬼人全都起来了，隔着河议论着，严阵以待。 天色微明，妇好带着卫队来了，还带来了几头犍牛，全都披着牛皮铠甲。 百夫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山上下来了，见了妇好忙问：“将军怎么也来了？”又指着几头全副武装的犍牛，“这是要冲击自家火阵么？” 妇好微微一笑：“正是。通知你的人，现在开始真的灭火。” 百夫长往后边的山沟里一看，只见上千骑兵黑压压的堵满了整条山沟正在待命。 百夫长：“这是要出击？我的任务是？” 妇好：“你们继续把守山口。队伍过去之后，你立即带人重新设置拒马柴草，放置在两边坡上。” 火势越来越弱，黑暗中百夫长指挥着兵士用木杠将还没有烧尽的树木移到两侧。 妇好从容上马，慢慢举起手臂，她前后看看自己的队伍，正在跃跃欲试。妇好突然将手臂向下一挥：“上！” 负责驱赶犍牛的兵士听到命令，即可举起长矛，在牛屁股上猛戳一下，犍牛受到刺激，立即疯了似的向前猛冲，每头牛的尾巴上都绑着两把大扫帚，所过之处没有清理完的灰烬都被扫荡的所剩无几，原本被封堵的山口立即畅通，后边的千军万马齐声呐喊，震天动地，犍牛在喊声中更加奋勇，横冲直撞，冲出山口，四散狂奔。 妇好一马当先，率先冲出山口，向北而去。一千人马分作三段，五百人随着妇好向北冲杀，三百人拖着木排迅速在河上架设多道浮桥，向对岸冲去，剩下的两百人则是向南而去，他们的任务是消灭南边的守敌。 北路，由于鬼人是分段驻守，每一个点位上的人都很少，在妇好强大马队的冲击下，不堪一击，迅速土崩瓦解。当天色大亮的时候，妇好率领的北路军已经深入恒北腹地，杀了个片甲不留。他们见人就杀，帐篷、车辆、柴草一律烧毁。 妇好命令号手吹号集合。 各处人马聚拢过来，妇好：“向西，杀入五塞！” 五塞内营帐连天，车辆、粮草到处都是，留守的兵士们见有人杀来，纷纷冲出营帐抵抗，怎奈妇好的铁骑早就杀红了眼，马踏连营，如荡草芥，立时杀了个人仰马翻，火光冲天。 妇好勒住战马，再次命令号手：“撤！” 号手鼓足气力吹响撤出战斗的号声。 当妇好返回宁口山口时，这里的战事也早结束了，兵士们正在打扫战场，看到回来的妇好他们，纷纷挥手呼喊，妇好骑在马上，满面笑容，也向将士们挥手呐喊。 妇好来到山口下马，见驻守的百夫长已经令人重新布好拒马柴草，很是满意。她一边让号手通知各位军官到此处会议，一边往沟里查看设防情况。 一个兵士跑来报告：“集合完毕，请将军过去。” “走。”妇好拎着马鞭，一边往沟口走，一边又对百夫长交代，“这些拒马都顺着摆放，不要挡了我军回撤的道路。” 百夫长：“明白！” 妇好：“你也过来一起商议。” 河边上，妇好召集全体军官开了个战场总结会。她首先问了各队的伤亡情况，当得知只有部分受伤，没有死亡时，非常高兴。当她得知伤者主要是摔伤时，叹了口气：“嗯，我们的兵士骑术确实不及鬼人。鬼人是游牧之人，从小就生活在马上，骑术高超，不像我们的兵士，只练了几年，在马上使用弓箭、短剑还可以，用起长矛来就不行了，这个除了不断练兵，还要想别的法子。” 妇好转向驻守宁口的百夫长：“一会儿你就回去，找土方在这里春耕的百户、千户商量，让他们组织一千人，带着农具，明天一早就到西边山后的大路上，从南往北，设拒马，堆柴草，挖陷阱，拉绊索。你再派二十个手脚麻利的兵士过去，分别把守南北两端，随时准备放火阻隔回撤的鬼人。” 又对刚刚一起参与厮杀的军官们布置接下来的任务：“饭后全体动手，焚烧尸体，沿河两岸也像他们似的，拒马、柴草、陷阱、绊索，全都做好。今晚大家好好吃一顿，晚上睡个好觉，明日一早再进恒北！” “还去？刚刚不是去过了吗，连个鬼影儿都没剩下。”有人问。 妇好：“继续向东，策应漯水方向的攻击。” “我们走了，要是南去的鬼人突然杀回来怎么办？”又有人问。 妇好笑了，拍拍那人的肩膀：“不到十天头上，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他们将近两万人出击，不捞着点什么，怎么会甘心回撤？不会的。我们出击最多两天就回到此地，除了策应漯水方向，也是清理一下据守雁门陉北面的守敌。唐方、马方我军只有两千多人，只能据守，不能决战，所以南边的战事几天之内不会结束。现在就是不知漯水方向的袭击是否成功。” 众人嘁嘁喳喳，一片议论。 “好了，就这样。大家分头行动吧。”妇好做了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