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无所谓

宽敞的实战擂台上，有术式的光芒亮起。 自海科的身旁。 一个，两个，紧接着是数十个甚至上百个不同繁杂的光圈在上下左右的空间叠加而起。 堪称恐怖的魔力流让每个人的手不由得一紧。 实战馆中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无数不解的声音爆发了出来，有的在质疑海科违反自己说过的话使用术式以大欺小，也有人在无视事实维护海科，纷纷杂杂，不一而足。 “毫无疑问，是强者的对决啊。” 而站在艾玖身旁的几位三年级生则纷纷露出了至福的笑容。 “看我看我，我宣布个事儿——我是安格妮丝大人的狗！” “我就说首席大人的妹妹很强，彼阳的都不信。” - 安格妮丝转动眼眸，分辨出所有的术式，再推测出其可能存在的变种与创新。 还好，都见过。 少女不紧不慢地跨开步子，开始朝着海科一步一步地靠近。 面对同时在面前构建的上百术式，安格妮丝并没有选择快速突进，也没有拉开距离使短距术式失效，再想方设法闪开剩余的术式。 既然都能认出，也知晓破解方法与缺陷，那么便只需前进即可。 前进。 然后斩开一切。 这就是堆积在魂灵中的知识，与残留在身体每一处的刻苦给予安格妮丝的自信。 “来吧。” 她轻声说。 不远处的海科就像听见了安格妮丝的低语那样，在瞬间完成了十数个简单术式的构造，寒冰，炫光，雾气与粘稠的液体围绕着安格妮丝，将她笼罩其中。 最后，则是蕴含着沛然巨力的训练剑自上而下地劈砍！ 剑光在高浓度的粉尘中交错，碰撞，再分开。 闭目的安格妮丝回转剑身，正想俯身突进斩击，却像发现了什么那样迅速后撤步，与朝她露出了微妙破绽的海科拉开距离。 下一刻猛烈的火光自烟尘中浮现。 轰！ 粉尘爆炸。 安格妮丝抹去眼睑上的粉尘，轻哼一声，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术式的骚扰。 这些初级的魔法术式当然无法给她造成可观的伤害，可海科藏身在其中，只需冷眼旁观等待一个简单的破绽即可。 一个破绽，就能结束战斗。 只需要一瞬间。 廉价剑刃被安格妮丝再用手指敲了敲判定剩余的耐久度，紧接着它随着少女的动作撕开不断袭来的各类术式。 又是一枚平平无奇的冰锥被安格妮丝斩开，她在挥剑后便立刻稳定重心，回归架势，捕捉到了下一次的攻击从何处而来。 地面忽地变软，让安格妮丝的脚尖下沉，她微微偏头，让落下的火球从耳畔擦过落在地面，热意让她的左眼不禁半眯。 而突兀出现在她的左侧炽烈光辉，则于少女的眼前瞬间爆开。 “焰光，自创的复合术式。” 她听见海科如是说。 安格妮丝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强忍着各处传来的剧痛。 在简单评判为无碍后，她便压下这份干扰战斗的感觉，再用力下压手腕，让相抵的剑刃靠向海科的胸膛。 少女的右腿则冷不丁地使出一个低扫。 “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 在毫不犹豫的夸赞中，海科失去了自己的重心。 但他仍旧偏开了斩向面部的长剑，再挡开朝胸膛袭来的直拳，重重地摔在地上，朝后翻滚两圈。 想要重整旗鼓。 安格妮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剑刃如同跗骨之蛆追上海科，他听见安格妮丝继续说道：“但很可惜，近身后，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这一刻的海科还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很快就切身体会到了这到底是多令人绝望的话语。 在无数次的剑刃交错声中，海科只觉得自己的生存与施展空间被一点一滴地压缩。 明明擂台如此之大，可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术式每每在完成的前一瞬就会被安格妮丝打断，就好像安格妮丝比他本人还要更了解他体内的魔力流动的速度与方向。 想要拉开距离，也总会被安格妮丝在实施的前一刻看出意图，在不付出重大代价，在“切磋”的前提下根本做不到。 每一次的剑与拳的相撞后，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伤势，但海科就会发现下一招会出的更加蹩脚与难受，而眼前的安格妮丝却只是与上次一样挥出平平无奇的一剑。 她根本没有用出看不懂的奇招，只是调整呼吸，不断上前，再挥出一剑又一剑。 仅仅如此。 直到海科无处可退。 啪！ 遍布缺口的训练剑在死寂中从海科的手中滑落，摔在擂台上。 长达五分钟的战斗就此结束。 安格妮丝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宣言——从正面，堂堂正正地击败了学生会长。 冰冷残缺的剑刃抵住海科的脖颈，红发少女朝他挑了挑眉，将剑收回剑鞘之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包裹着实战擂台的能量护罩在此刻消失，声音的传播不再模糊。 不只是大喊声，现在就连寻常的对话都能被观众所听见。 “看来，还是我更强。” 凝视了安格妮丝片刻后，海科心悦诚服地摇头，压下心中的那一份憋屈与羞耻并深深铭记，叹息道：“是我输了。” “两位副会长还要来吗？” “我想他们也觉得还是不了。” 无数惊疑不定的呼声回荡在实战馆中，学生们纷纷盯着那柄掉在地上的训练剑，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还有对安格妮丝人身攻击的话语出现，让艾玖都忍不住偏头，默默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萨巴赫和加伯则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假的卷宗。 仅用剑术就打败了火力全开的会长，这叫靠背景上位的纨绔子弟？ 那他们又算得上什么…… 下水道里不断蠕动的，阴湿带病的老鼠吗？ 近乎毫发无伤的海科站在原地，认真地倾听了一会儿观众席上的讨论，先是歉意地对安格妮丝示意等一会，紧接着皱起眉，鼓起魔力，大喊， “诸位——” 其余所有的声音被海科压下，他转头，用凌厉的目光环视了一遍围观的学生们，少数人朝他打着招呼，但更多则是心虚地偏开了视线。 他肃声询问， “为何不欢呼？” 为何要欢呼？ 这是众多学生心中的疑问。 一个在首次任务就犯下错误被逐出圣城来此的转校生。 一个在尚未开学就毫无礼貌，口出狂言要挑战学生会长副会长的家伙。 一个背靠庞大家族受尽宠爱得到无数资源浇灌的纨绔狂妄的少女。 就算是会长先违反了战前宣言，又被打败了又如何？ 会长可是谦逊，温和有礼，乐于助人的代表，平常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受到会长或者学生会的帮助。 而这什么安格妮丝，区区一个来了一两天的转校生罢了。 怎么，仗着有点实力就了不起？ 而最主要的原因，则是擂台上安格妮丝与海科的对话在能量护罩的阻隔下，几乎没几人能听清，大多观众只能看个大概，也只听见了安格妮丝高声的几句大喊。 ——那更加剧了他们对安格妮丝的不满。 所以他们既无法看懂安格妮丝的行为逻辑，看不出对战二人的强大与精巧之处，也无法明白海科输的其实真的毫无怨言。 在只能看出谁赢谁输的情况下，大多人的心里仍然残留着少女扮小丑时，与从他人那之前听来的病毒式传播的“注意看，她叫安格妮丝……”所一同构成的刻板印象。 如果现在就把整场战斗全部高清原声回放一遍，那现在实战馆中大概已经沸反盈天，无数人一齐高呼“安格妮丝”的名字，紧接着成为她的粉丝了。 安格妮丝会在这一瞬，仅凭一手剑术，就摇身成为德布斯敦，甚至整个帝国东境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可惜要等到明天才有录像。 所以在明天，事件会出现更大的反转，安格妮丝这个名字也会因此变得更加闪耀。 但，要等到明天。 在今天，安格妮丝仍然是那个“狂妄自大的圣城转校生”。 寂静无声的实战馆中，海科失望地叹息，那叹息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旁，他想要对安格妮丝道声抱歉，可发现红发少女早已经走向退场的出口。 他看见安格妮丝背着身子对他摆摆手，声音凝聚成线灌入海科的耳中：“会长，我没把你们打进医务室，也请你注意一下，别让别人去找艾玖的麻烦。” 海科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艾玖是刚刚在食堂碰到的那个无辜学弟。 安格妮丝好像也是因为他才挑战自己的……他们的关系也许不太一般。 也幸好因为这个学弟，他才能如此轻易地完成法涅的任务，并且从安格妮丝这里学到了不少。 想到这里，海科觉得他该挑个时间感谢一下那位学弟，可如今发生的事却又让海科有些烦躁。 胜利者理应得到众人的喝彩与欢呼，更别说是如安格妮丝这般堂堂正正的大胜。 她该当领受雷鸣般的庆贺。 而现在的场面实在是令身为学生会长的海科有些难堪…… 可他难道要去因此责备那些不知事件全貌的普通学生吗？ 海科还没有将心中的难堪与情绪发泄到他人身上的恶习。 就算想，也不能。 这是他身为一名会长，一位贵血，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美德，礼貌与克制。 更何况，这还远远无法让他生气。 “同学们，还请听我一言。” 学生会长故意咳嗽两声，又花了两秒去隐去话语中的多余情绪才开口说道：“倘若你们有任何对于安格妮丝同学的不满想法，也还请观看了明日她与我的实战录像再发表。” 海科的话语得到了许多人的回应，于是他稍显疲惫地回头，又对那个脚步毫无停顿的红发少女说道， “安格妮丝，他们现在只是不明真相而已，别放在心上……” 而安格妮丝只是把长剑连带剑鞘一同抛给了那位借给她的学生，在众目睽睽下对他诚恳地道了抱歉，随后才朝海科偏过头， “我无所谓。” 然后，就继续往前走。 海科凝视着不远处那半张毫无表情的侧脸，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突然想起安格妮丝好像连半点魔力都没用，只凭单纯的技艺便碾碎了他直至如今的一切。 于是他心中那不多不少的挫败感也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感慨。 海科忽地明白了这个红发少女的本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不在乎众人的赞誉，也无所谓庸者的厌恶。 她的确对谁都彬彬有礼，克制有加，也十分喜欢乐于助人，正义感堪称爆炸，海科甚至还记得先前在圣城进修时，也是她每天都站在路口处为外来者指路。 ——可安格妮丝真的在乎他们吗？ 沉默的实战馆中，突兀地传来了“安格妮丝！”“安格妮丝！”的齐声欢呼，甚至还有一面写有闪闪发光的“安格妮丝”姓名的鲜红锦旗被风术式在半空中吹得猎猎作响。 少女抬头望去。 只见一群脱下用以伪装的校服，露出风纪委员制服的三年级生结成了阵型，嘶声大喊着安格妮丝的姓名，而周围的学生都用疏远且惊恐的眼神望着他们，也没有一人敢上前制止。 因为那是未来必定会加入裁判所或净罪庭的一群预备役疯子，学生们都知道没事可别招惹到他们。 不然天知道寝室到底会因为多莫名其妙的理由扣分。 安格妮丝的视线平静地掠过他们。 她看见他们的身后，也许是被强制抓来的艾玖侧着身子，露出被揉皱成一团的衣领，他沉默地握紧飘扬的锦旗。 艾玖盯了一会儿旗帜原本的正面上写着的大大“卡洛丝特首席”，感到一阵无言，便无奈地朝下想要看看安格妮丝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抬头的少女与向下的目光恰好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再没有暴雨模糊他们的视线。 于是安格妮丝对她唯一的读者轻轻抬起下巴，似是在说“看吧，我赢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艾玖则叹服地颔首，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强力又细心，还会自动解决麻烦的剑术老师。 红发少女回过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中微微扬起嘴角，轻快地迈步走入退场的通道。 艾玖盯着那抹火红又一次地肆意地掠过这遍布沉寂与恶意的世界。 许久，闭上了双眼。 真耀眼啊。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