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侵蚀（三）

“我要当紫微御侍！”这是夕雾的梦想，也是无数初等学校女生的梦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未来充满信心。她们丝毫不怀疑自己长大后会成为大人物，在危机关头拯救世界，抑或是开启一个崭新时代。要说夕雾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家真的能帮她实现梦想。 “好，好！你一定能做到的！”御前秘书长临清开心地抚摸夕雾的小脑袋。“这才是我的孙女嘛！” 这话是说给夕雾她爹听的。这小子胸无大志，白费了临清给他准备的无数条康庄大道。每每想到眼前的浮华，在自己死后便化为过眼云烟，子孙后代再也无缘权力中心，临清很是痛心疾首。 好在夕雾是个好苗子。临清没信心保证夕雾一定能当上紫微御侍，但送她进天院并不难。天院总管克让是自己人，跟他讲一声就好。只是这几年来，总有些不好的传闻。临清隐隐预感到，克让早晚有一天要倒台——可不能让他毁了夕雾的前程。 玉兰在天合殿被任命为秋宫宫主时，临清也在场。他对这个小女孩的观感还不错，很有朝气。当然，最重要的是，月见天女私下和他说，玉兰将来会成为真正的天女。于是临清找机会去了趟玉兰家里，和她父母交上朋友。 如今，夕雾已拿到天院给顺天学校的推荐名额，让她先跟玉兰熟悉熟悉也名正言顺——这就是临清想到的最妥当的安排。虽然玉兰现在只是秋宫宫主，但月见天女都那么说了，找玉兰做夕雾的靠山肯定是合适的。 但临清的安排只对了一半。 天院总管克让确实不靠谱——至少在临清看来是这样。他色迷心窍，竟敢对紫微御侍出手——虽然这只是传闻。倒不是说对象是普通的天院使女就没事，但总归这个行为更加恶劣。哪天紫微御侍找上门，要求临清把克让给办掉，临清也毫不意外。真正让临清意外的是，紫微御侍居然羞愤自缢。堂堂紫微御侍，怎么没斗过区区天院总管？临清想不明白。 月见天女不知是伤心还是自责，整日躲在紫微宫里不出来。荒废了含章亭的日课和政事堂的御前会议，也缺席了每月例行的天合殿月会。当克让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月会上，甚至还和临清调侃死去的紫微御侍时，临清突然有了替天行道的使命感——说不定夕雾当上紫微御侍后，也会这样窝囊地死去。月见天女性子太软，这事只好由临清代劳。月会结束后，临清召集其他几位御前秘书，强烈要求逮捕克让。 临清对克让的判断没太大问题，可是对玉兰的判断出了些偏差。玉兰在天院的人缘很一般，直到当上秋宫宫主，才没人敢明着欺负她。跟着玉兰做事的夕雾，不得不承受这些无处发泄的恶意。天院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出身差的理所当然被人瞧不起，出身太好的又理所当然被人嫉妒。 于是，玉兰离开天院去秋都后，夕雾被迫负责打扫整个秋宫的卫生。天院的使女们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搞得她经常从早忙到晚，回到房间后累得倒头就睡。更糟糕的是，夕雾是个要强的孩子，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为他人着想。明明受了很多气，却不跟玉兰或临清说。 这天晚上，夕雾帮前辈使女们外出跑腿。本来从北边的承天门出去就好，前辈使女却故意使坏，非让她走南边的应天门绕一大圈。夕雾正要从应天门回天院时，被人叫住了。 “小姑娘，可以帮个忙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天女座下说。我是前任秋都知事述平，受秋都大巫女玉兰所托。” “玉兰宫主？”夕雾问道。 “是的。”述平把项链拿给夕雾看。 夕雾不曾留意玉兰戴过什么样的项链，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叔叔，我也见不到天女座下……” “小姑娘，拜托你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述平言辞恳切。“我没来过天院，对这一带很陌生。我就在这里等着，可以麻烦你找其他大人来吗？” “夕雾？你怎么在这？”克让在外面散完步，正要回天院南阁休息。见到有人纠缠夕雾，便走来站到两人中间。“你哪位？有什么事吗？” “前任秋都知事述平，玉兰大巫女托我……” 克让扫了眼述平手里的项链。“行，你一会跟我来。” “夕雾，这么晚还不回家吗？”克让又看了看夕雾。 夕雾指了指天院里面，没有说话。 “要来天院看看吗？好呀。跟我说就行了，我带你看个够。” 克让带夕雾和述平走进南阁，又搬来两张椅子在书桌旁放好，给夕雾倒上茶。“怎么啦？和家里吵架了吗？” “没有。爷爷让我来天院住。” “这样啊。临清老师真是太见外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克让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但又觉得说不通。 “你这么晚来要说什么事？”克让问述平道。 “情况比较特殊……”述平组织着语句。他不想引起无谓的恐慌，更不想惹克让反感。“最好能单独和天女座下或秘书长阁下说。” “先坐吧”，克让说。月见天女一直在紫微宫不出来，至于临清秘书长，如果夕雾有兴趣帮忙传话，就让她来吧。克让琢磨不出玉兰有什么非要跟临清说的悄悄话，也没太大兴趣去琢磨清楚。 “您方便安排我和天女座下见面吗？”述平小心地问道。 “天女座下的情况也特殊。”克让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 “谢谢，打扰了。那我去找秘书长阁下。”述平起身离开，克让也不做挽留。 述平走后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骚乱声。克让打算出去看情况时，中都卫队的人拿刀抵着述平，踢开门闯进南阁。 “你们要干什么？”克让怒吼道。“这可是天院，不得放肆！” “我也是替人做事”，自信而沉稳的声音由远及近。“都御史录秘书事惟光，奉天女座下密诏……”御前都察秘书惟光缓缓走进南阁。一眼瞅见克让身旁的夕雾后，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克让手里还有个人质。临清真是老糊涂，非要跟自己学生内斗，还被拿捏住了。 惟光自然是无所谓谁胜谁负的，但万一让临清以为他那宝贝孙女是自己杀的就不好玩了。惟光吩咐手下去请临清秘书长，叫卫队原地待命。 克让将夕雾护在身后，紧张地整理情况。他克让可是临清秘书长的人，没有朝臣敢动他。天女座下就更不可能了，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莫非和这个自称秋都前知事的人有关？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临清走进南阁。 “临清老师！您要为学生做主啊。”一看到临清，克让立马磕头如捣蒜。“学生一辈子为您赴汤蹈火，有奸人栽赃陷害学生。老师明察啊！” 惟光乐得看临清出洋相，故意不阻止克让，临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让夕雾过来。” “乖，去找爷爷。” 克让立刻放人，反而轮到临清摸不到头脑了。“不要喊我老师”，临清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万一真有人陷害他？临清渐渐冷静下来。“紫微御侍遇害，和你有关？” “秘书长阁下明察，我发誓，我绝没做对不起月见天女的事。” 临清瞬间气血上涌，冲过去要揍克让。克让绕着书案躲，临清转来转去就是逮不住克让。惟光一边笑一边拦，还让卫队招呼外面围观的使女一起进来看临清的乐子。转了十来圈后，临清终于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趴在书案上，瞪着克让说不出话。 “爷爷”，夕雾拽了拽临清的衣角，歪过头看着角落里的述平。“他有话要说。” 这时，大家才发现一直躺在角落的述平。大概之前卫队看他没威胁，就丢在一边不管了。 “草民述平，见过秘书长阁下。”述平爬起来，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地说。 方才的一阵混乱中，述平一直在想怎么和临清秘书长说。现在再糟糕不过，可之后再要见临清，就没这么容易了。“秋都定安县发生大侵蚀。玉兰殿下正在秋都处理此事，希望中都和天院提供帮助。”述平举起桌上的项链。“这是玉兰殿下给我的信物。还有，她暂时留在秋都，不回天院。” 克让抬起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临清。惟光赶走围观的使女，吩咐卫队离开天院。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临清身上，等他拿主意。 “你去通知天女座下。”临清长叹一声后，又像老师使唤学生那样使唤克让。 “老师，天女座下一直在紫微宫里不肯出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临清摆了摆手。 “然后，惟光，你们御前会议照常，无需向我请示。我去趟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