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三）

莉莉在县府官邸休息时，夕雾正跪在祭天台下向皇天祷告。 传说天女能直接和皇天沟通——虽然夕雾也不知道，人格的天女如何与非人格的皇天对话。但不管怎样，天女有一套完善的祷告流程是毋庸置疑的。至于紫微御侍，就说不清了——更何况夕雾也不是紫微御侍。 虽然，夕雾确实从玉兰天女手中得到过一块祭天牌位，还用它练习过日课。但她总觉得，真正的祭天祷告，才不是这样的小孩子过家家。 直到深夜，夕雾才敢稍微放松一下。整个白天，她都把头死死地贴着地面，生怕被谁认出来，一听到脚步声就紧张得不行。她心里笃定，来这里的使女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脚步声靠近时，她的手心、额头就往外渗汗；等脚步声远去了，再稍稍直起身子伸个懒腰。 夕雾现在又饿又困，意识恍惚。她下午想的还是，玉兰天女回紫微宫后，该怎么解释才好。要是实话实说，玉兰天女一定会生莉莉的气。 而现在，台阶上的玉兰天女还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跪在祭坛前。夕雾本以为，在祭天台连续祷告三天，无非是把含章亭的日课挪到祭天台做。没想到，玉兰天女真的要不吃不喝不睡、连续祷告三天三夜。 紫微御侍的职责一点也不轻呢，夕雾坐在地上揉了揉腿。小时候一直梦想着将来当紫微御侍，现在真的得到了一个体验紫微御侍的契机，心里却打起退堂鼓。无论如何都撑不下去了，只是稍微眯一会，应该不会有事的…… 清晨的阳光洒在祭天台上，静悄悄的天院里，各宫使女还在睡梦中。夕雾醒来，脑袋昏沉沉的，嘴巴有点干——昨晚没休息好。玉兰天女仍然跪在祭坛前，完全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夕雾只好重新在台阶前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祷告。不知道莉莉有没有睡个好觉……要是在路上耽误太久，三天祷告结束后还没赶回来，那就糟透了。 夕雾当然猜不到，莉莉居然只花一天时间，就从中都天院赶到春都思来县，还把广阳和秋石救出来了。要是莉莉愿意，她甚至可以当天深夜就赶回来，从夕雾手中接过紫微冠和霞帔。 但莉莉没有——她实在太累了。第一次驾驶自动车、第一次游泳、第一次尝试操纵灵力在外域求生……简直就是贴着悬崖走了一整天，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事实上，一坐上马车莉莉就安心地闭上眼睡觉，还是雏菊把她抱到县府官邸床上的。 第二天早上，莉莉精神饱满地起床，走出官邸呼吸新鲜空气。 “总算活过来了……啊！你们在这干什么？”要不是看了眼路面，莉莉差点又踩到雏菊——谁能想到，有人一大早就跪在县府官邸门前？ “紫微宫，著作局编修下官广阳。小女目无君上，口出狂言，敢请紫微宫以身涉险，下官万分愧疚，请紫微宫治罪。”广阳率先开口。 “别这样啦。我昨天也说了，雏菊直到最近还给我辅导功课，我和她在天院也是同期……不过你们起得真早啊。” “莉莉姐姐……不，紫微宫，昨天您就寝后，我和父亲说了大致缘由。父亲很生气，要带我立即向您请罪。但是您已经休息，我们就在外面等待。” “真的吗？但广阳叔叔被困在洞窟里很多天，身体还很虚弱吧？这段时间最好先休息休息。而且，来了的话喊我一声就好啊。”莉莉不喜欢这样自我感动而毫无意义的举动。不过她更难相信，因灵能密度过低而昏迷、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的广阳，居然还能硬熬一晚上不睡觉。 “下官何德何能，不敢打扰紫微宫休息。”广阳谦虚道。 “怎么说呢……你们都没事最好。我差不多要回天院了，你们也去中都吗？” “谢谢紫微宫好意。父亲要带新宁在思来县采风，我也在这再逗留一会，不劳驾紫微宫了。” “哦……” “紫微宫，再次向您道谢。我会履行承诺，为您奔走效劳。”雏菊郑重地说道。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莉莉差不多习惯中都官员那套说话方式了，所谓的死罪或请天女座下治罪，无非是谦辞，可不能当真、顺着他们的话真去治罪。所以，即使雏菊就在刚刚以她的名誉起誓，灵遗物知识泉源持有者，自此正式认可莉莉悠离天女转世的身份、愿意为她所驱驰，莉莉也只当这是社交辞令。毕竟，莉莉是为了自己的赎罪才大费周章营救广阳，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雏菊达成什么交易。 “紫微宫……紫微宫！” 夕雾顿时清醒过来。好像有人在叫自己，还好没睡着。明明在地上躺了一晚上，但直到刚才还是困得睁不开眼，真是怪事。夕雾慢慢起身，把头发拨到前额尽可能遮住脸、将紫微冠戴得低低的。 “紫微宫，不好了。自动车不见了。”天院总管克让说道。 纸包不住火，但能瞒多久是多久。夕雾战战兢兢地朝克让走去，不敢说一句话。不仅是为了莉莉，也是为了自己。几个月前就是在这祭天台前，她当着克让和惟光的面向皇天发誓，永远不做紫微御侍。万一被克让看破这场闹剧，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不知是好是坏，克让见夕雾走过来，便把她往西苑停放自动车的地方带，也没来得及核实她的身份。夕雾就继续装成紫微御侍的样子，跟在克让后面。 “紫微宫，请看。自动车本该在这，现在却空空如也。自动车是重要的灵器——我不是说灵器就不能用，临清秘书长在世时也经常用自动车出行。但自动车的使用需要向天院申请，我并没有接到。是紫微宫或天女座下亲自批准的吗？” 夕雾不敢说话，只是走到前方，像是调查案发现场一样，故作深沉地站着。就在克让实在忍不住、要夕雾多少说几句时，自动车突然从上空出现，慢慢降落到地上。 “自动车是天院灵器，哪个不长眼的擅自使用？”克让忍不住骂道。 “啊，对不起。”莉莉跳下自动车，向克让道歉。“那个……” “紫微宫？那这位是……”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莉莉嘟囔道，朝夕雾走去，摘下紫微冠、取走霞帔。 “夕雾？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夕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夕雾，我受业于临清老师，也自觉有义务替他照顾好你。但是，我觉得这件事，即便临清老师在世，也会给你适当的处罚。入值天院的使女无不经过严格筛选、一心侍奉天女座下。胆敢冒充紫微御侍，真是前所未有……” “是我让她做的，”莉莉说。“这不怪夕雾。” “紫微宫，恕我冒犯，但这实在太荒唐了！昨天的灾异是有目共睹的，天女座下都下罪己诏、在祭天台连续祷告三天。您不仅不陪侍天女左右共同祷告，还让夕雾代劳、自己使用自动车离开天院，您真是……”克让简直顺不过气来，心中老是涌起一股把莉莉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但理智又提醒他，区区天院总管要对紫微御侍保持应有的敬意。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莉莉说道。 “不，紫微宫，您不知道。我人微言轻，您尽可以看不起我，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但您怎能无视皇天降下的警告、肆意妄为？紫微宫，玉兰天女座下无数次和我说过，您是悠离天女转世、将来要当天女的。天女固然在我们之上，但仍然是在皇天之下的，望您留意。” “不是莉莉的错，我也有错。是我不对，我对不起爷爷。克让，我也对不起你。你骂我好了，不要责怪莉莉了……” “我没有责怪紫微宫的立场，但是……我也不敢不向天女座下和惟光秘书长报告，这是我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