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一）

前秘书长临清去世三年后，文礼秘书怀德还没有任何进步。要说他完全克己奉公、毫不在意虚名，那绝对是假的。可事到如今，怀德只好以此宽慰自己——不然还能怎样？ 惟光坐稳秘书班子头号交椅后，就开始硬塞自己人进来。怀德忍了。谁料惟光得寸进尺，居然以此人文笔不好为由，让怀德继续在文礼秘书的位子上呆着别动。想到临清在自己这个年龄已经加到少宗伯衔，自己却要接着当不知道多少年的文礼秘书，怀德不禁感慨天道不公。 和中都那些世家大族相比，怀德家里不仅没能提供任何助力，还总扯他后腿。两年前，不知道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中都找怀德帮忙，非要把他们家女儿和木送进天院。起先，怀德还不太想去找天院总管克让，谁不晓得他和现在的惟光秘书长不对付？搞不好哪天就下台了。但耐不住亲戚死缠烂打，最终，怀德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克让。 “要是你亲女儿我肯定帮啊。但她连你表侄女都算不上，你在这瞎操什么心。”克让不太高兴。 “是，是，真对不住”，怀德连连陪笑。 “好吧。天院也有专门面向世家的选拔，稍微通融一下、帮她报个名也不是不行。” “哎呀，真得麻烦您了，这孩子学习也比较一般……” “秘书阁下，您当天院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临清孙女夕雾，如果没有顺天学校的推荐，一样要参加选拔。您摸着良心说，换成您在我这位子，这事您怎么办？” 怀德知道自己不占理，但他还是拿出当年去临清府上求官的气势。不管对方怎么骂都认，但不答应办事就不走。克让越来越暴躁，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怀德。后来，玉兰天女打算让夕雾做秋宫宫主，但惟光很是不情愿。克让找到怀德，怀德用同样的把戏说服惟光同意，好歹把这份人情还上了。 而现在，怀德又被缠上了——那个不知好歹的亲戚想让怀德给和木说亲。“你看，和木她再有一年就要离开天院了嘛。我们啥都不懂，你是中都的秘书大臣，认识的人多。我们其实都无所谓的啊，只要孩子喜欢就好。但和木毕竟是天院的人，将来出嫁那也是天院的脸面。和木要是随便找个人嫁了，岂不是让人家瞧不起天院吗？唉，我们真的都不在乎这些……” 帮这亲戚啥好处都捞不到，怀德也不想再帮第二次忙——但他正好知道一个合适的。还是去问问好了，到时候也有个交代。 “广阳啊”，怀德走进著作局。“你们的那个谁，就那个没上过学的文盲，现在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秘书阁下，他今天上午要在太学上课的，放课后才来处理杂务。下午他来了后，我再让他去找您，您看可以吗？”广阳问道。 “下午吗……我可能还在政事堂。这样吧，你让他晚上稍微留一下，我忙好再来一趟。行，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三年前，怀德还不清楚新宁的情况。能让惟光秘书长亲自下令调进中都，本以为有什么隐情，结果，他就这样被撂在著作局，连续干了三年的誊写官——甚至连谁都能做的誊写都做不来，被广阳扔去太学回炉重造了。现在看来，这人的前途一片灰暗，惟光当初吃错药才调他来中都。好在年龄合适还未婚，正好配那个一样没本事的和木。两个一眼望到头的人，在一起过完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倒也不坏。 “秘书阁下，我是新宁。广阳编修说您上午找我。”怀德刚走出应天门，一直在天院外等候的新宁就上前打招呼。 “看来著作局还真没你能帮忙的地方……不是，最近过得怎么样？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托秘书阁下的福，一切顺利。马上从太学毕业，就能正式开始誊写官的工作了。广阳编修和秘书阁下对我的培养，我一直铭记在心。” 这倒是实话。新宁本以为很快就会被开掉，但春都思来县采风那事之后，广阳似乎觉得新宁勉强算半个救命恩人，便同意他领着著作局工资的同时，到太学打打基础。而且，万一哪天时来运转得到升迁的机会，太学的经历也能派上用场。更不用说，太学是拓展人脉的好地方。 “新宁，你看啊，你也不小了。哎，虽然我没什么立场说你老啊，但这个年龄，也差不多要谈婚论嫁了。这上面你是怎么想的呢？”怀德直奔主题。 “秘书阁下，我还没想好以后要不要留在中都。我也不瞒您，我之前用一些来路不正的钱在秋都置办了一套宅院，我更倾向于回秋都过活。” “新宁，这不矛盾呀。我现在这官当得不大不小，当初不也是天下各地轮转吗？要想等完全稳定后再结婚，说不定现在还没孩子呢。之后的事，成家之后你们小俩口再商量嘛。” “您说的是。” “要我说啊，你趁着现在还不算太老，赶紧讨个老婆吧。再等下去就不好办了。” “可是……”新宁还在顾虑，但怀德已经开始滔滔不绝。 “我正好有个远房亲戚，叫和木，现在在天院进修。她年轻漂亮，而且你看，能进天院，那脑子肯定也不差啊。如果以后生了女儿，母亲在天院进修过，那和其他人相比就是巨大的优势。你现在可能感受不到，但妻子去过天院，这隐性的好处可就多了去了。别的不说，至少这眼界就完全不一样。全天下能有多少人见过天女？要是在天院，这不但见过，还住在一起，对你的仕途也有助力……” “秘书阁下，天女座下也会结婚吗？”新宁唐突地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天女自然另说，但一般的天院使女，除非当上宫主，不然三年五年后也就离开了。愿意的话，继续留在天院也可以，但大部分还是会赶紧出来嫁人……你关心这些干嘛？” “秘书阁下，我确实不太了解。而且按您这么说，优秀的应该继续留在天院里，而不是被淘汰出来。再说，她们离开天院后，和天院也就没关系了，又能带来什么好处呢？”新宁还是没改掉有话直说的毛病。嘛，确实如此，但话也分该说和不该说的。 “怎么能叫淘汰呢？如果她们全留在天院里，那我们不都得打光棍？你想问题不要太短视，风物长宜放眼量嘛。在天院进修过，绝对是十足的加分项，你以后就懂了。非要说有什么用，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用处。你不是想回秋都吗？要是你们谈成了，等秋都有缺，我就把你外放到秋都做个知县。” 怀德说话半真半假，甚至有时都能把他自己绕进去——至少天院使女的地位没他说的那么高。不过外放知县这事，怀德确实做得到——好歹是御前秘书之一，这点权力还是有的。虽说怀德愿意帮这个忙，主要是由于那个讨人厌的亲戚。出于他的缘故，怀德连带着不喜欢和木，不想让她成天在中都自己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秘书阁下，您说得我都自惭形秽了，那她能看上我吗？” “新宁，挺起胸膛来，男人就要自信。能行的。既然你愿意，就这次旬休来我家，你们俩见个面，怎样？中都能玩的地方也不少，你们要一起出去也好。你很快也从太学毕业了，和木她还要在天院再呆一年。你们要是看对眼了，找个好日子先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