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铃（二）

夜幕降临，夕雾默默离开秋宫，向东苑走去。 夕雾知道，秋都出身的莉莉更喜欢东苑的池塘。她有时站在桥上看游鱼，有时坐在池塘边的草坪上。三年前，她还不是紫微御侍。每次她去东苑后，只要夕雾有意，就能一下子找到她——即便是在这漆黑的夜晚。 但今晚，还没到东苑，夕雾便隐约预感到，莉莉不会再来了。 池塘里倒映着一轮弯月，鱼儿在水中和月亮嬉戏。夕雾在桥上呆呆地看着，不知要等到何时。夜色越来越深，不远处讲悄悄话的使女们已回房睡觉，夕雾还抱着无谓的希望等待莉莉。 莉莉辞去紫微御侍后，夕雾知道她需要时间、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可两年过去，这伤口竟还没愈合。为什么会这样？至少在最后几天，给我们一个和解的机会吧。夕雾想到这不禁叹气。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徜徉。望东苑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抚栏杆以从容兮，想紫微之央央。悬明月以自照兮，怅独托于空堂。夕雾宫主，真是我见犹怜啊……” 莉莉没来，雏菊却来了。她一只手搭在夕雾肩上，随即阴阳怪气地吟哦起来。 “你搞什么名堂”，夕雾又气又笑，想哭却哭不出来。“你可积点德吧。别拿我寻开心，我真的很难受。” “最后还是没见到莉莉姐姐？”雏菊一猜就中。 “知道还问”，夕雾没好气地答道。 “生气对身体不好，早点回去睡吧”，雏菊凑到夕雾耳边，压低声音。“惟光秘书长也会伤心的。” “惟光秘书长？他怎么了？” “夕雾，你们真的没什么吗？” “为什么会有什么？”夕雾反问。“雏菊，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个一本正经的好孩子。怎么当上夏宫宫主后，就油腔滑调的，还传些捕风捉影的事？白看那么多书，就没一点修养心性的作用吗？” “没有直接关系吧。做那么多算数题，没变暴躁就不错了，上哪修养心性？”雏菊往旁边退了几步，和夕雾一起在桥上观鱼。“夕雾，你真的喜欢莉莉姐姐吗？” “当然”，夕雾惆怅道。“雏菊，你到底想怎样呀。别看我这样，我也会难为情的。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我想怎样呢……”雏菊稍作思考。无疑，初冬那天和莉莉姐姐相拥在一起时，雏菊的悔恨无以复加。那时，她多么想匍匐在夕雾脚下、奢望夕雾替世界原谅自己的傲慢；现在，她就有多么想从高处俯视夕雾，和她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你看嘛，虽然莉莉姐姐让我不要放在心上，但我当然知道，是我害她不得不辞去紫微御侍的。她还救了我父亲，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肯定站在她这一边。你是她的朋友，更是我的朋友。你成天这样，我看了也很难过，想要帮帮你。” “我成天什么样了？”夕雾不满道。“我可一点看不出你在为我难过。” “夕雾，你可以保证，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记恨莉莉吗？” “你刚刚还说永远站在莉莉一边，真可疑”，夕雾站累了，走到池塘边的草坪上坐下。“又是什么流言？几句闲言碎语，可别想轻易改变我的心意。雏菊，你如果真为莉莉好，就别再把抹黑她的话说来说去了。你是夏宫宫主，是普通使女们的榜样。现在天院这个样子，我们都有责任的。” “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夕雾。我不想你一直难受，而且，莉莉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下去。不过，你还没向我保证呢。”雏菊也坐到草坪上，帮夕雾拂去衣服上的柳絮。人们总是倾向于为自己开脱，雏菊也不例外。所以即便几个月之后，雏菊坚持认为她此时只想稍稍捉弄一下她可爱又可怜的朋友，似乎也不能证明，此时此刻她说这番话时，真的就没有掺杂其它低劣的情感。 静悄悄的东苑，现在只剩雏菊和夕雾两人。又是一个月夜，夕雾不禁想起，三年前被惟光秘书长要求发誓、以后不做紫微御侍。真是一段讨厌的回忆。 “我保证”，夕雾说。“至少我有把握，我对莉莉的了解远远比你多。” “很好”，雏菊仰头望月。“天女座下曾说，莉莉姐姐是悠离天女转世，你知道吗？” “就这件事吗……”夕雾叹了口气。与其说如释重负，不如说是泄气——听过雏菊前面那么长的铺垫，结果不过一个，三年前就传遍全天院的秘密。 天女座下虽不会在人前大肆宣扬莉莉是悠离天女转世，但也没把这当作机密事项。三年前，莉莉被册封为紫微御侍时资历太浅，一些好事者便悄悄展开调查。没多久，全天院就知道莉莉是悠离天女转世了——虽然，仅限三年前的天院。莉莉辞去紫微御侍后，之后进天院的使女便不再对她感兴趣。没人关心她究竟是不是悠离天女转世，甚至连她做过紫微御侍这事，也渐渐被淡忘。 “你听说过最好”，雏菊说。 “有什么问题吗？天女座下都说了，我也相信，莉莉就是悠离天女转世”，夕雾故意说得很有气势，像是为自己打气一样——也许她并不完全相信这回事。“尽管莉莉刚进天院时学业不理想，可很快就赶上了。再说，就算是天女座下弄错了、莉莉其实不是悠离天女转世，我对她的感情也不会改变。虽然我很尊崇悠离天女，但我喜欢的是莉莉，不是悠离天女。” “如果莉莉姐姐不是悠离天女转世，那确实没问题……”雏菊故意卖个关子。 “她是悠离天女转世同样没问题”，夕雾受不住雏菊在同一个问题上绕来绕去，躺在草坪上眯上眼休息。“天女座下早就说她是悠离天女转世了，月见天女也说过。” “严格来说不太一样。也许是转世这个词引起的误会，这只是一种方便的说法。”雏菊解释道。 “拜托你一次把话说完。要是在御前会议上这样，早被惟光秘书长撵出去了。”夕雾仍然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吐槽雏菊。“不管莉莉是悠离天女转世、不是悠离天女转世，还是介于转世和非转世之间的什么，我都喜欢她。我又不是因为悠离天女，才喜欢她的。” “不，你是”，雏菊反驳道。““明日之星”，悠离天女留下的灵遗物，现在的持有者正是莉莉姐姐。” “明日之星？”夕雾睁开眼。她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记不起来，这件灵遗物具体的效用。“但灵遗物都由天女座下管理，一般的个人怎么会持有灵遗物？” “夕雾，灵遗物并不都是有实体的物件，有些灵遗物就是纯粹的概念……总之，我们对灵遗物还知之甚少。” “概念？我记得明日之星是……”夕雾坐起来，努力回想着。 “魅力的概念”，雏菊说。“或者更直白地说，被别人喜欢。只要接近她，就会对她产生好感。尽管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但明日之星的觉醒初期会释放巨大的能量——从而转化成身边人对莉莉姐姐持有的强烈的情感。” “魅力？被别人喜欢？雏菊，你是说……”一阵困意袭来，夕雾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想，你已经明白了”，雏菊扶夕雾站起来，带她往秋宫走。“今晚就这样吧，别熬夜，不要糟践自己了。” “不，我不明白……” “现实总是残酷的嘛”，雏菊说。“大侵蚀之后，莉莉姐姐得到了灵遗物明日之星。这股能量最不稳定的时候，你们总是在一起——这就解释了你对她抱有的强烈爱意。嘛，虽然我说莉莉姐姐得到了灵遗物，但也可能是某种隐蔽的形式，她本人并不知情。希望你不要恨她。” 夕雾像丢了魂似的，搭在雏菊肩膀上晃晃悠悠回到秋宫。雏菊还不放心，非要亲眼看到夕雾躺上床盖好被子才走。 “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不知道该多好……”夕雾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是啊，为什么呢？雏菊也不明白。莉莉姐姐是悠离天女转世没错，为什么非要用那种故意让人误会的方式，只把话说一半？“我在嫉妒夕雾吗？我想让她从莉莉姐姐身边离开吗？”雏菊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