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铃（四）

几乎没有人认为莉莉能当天女——包括她自己在内。玉兰中意过莉莉，但那已经过去了。当玉兰在御前会议上提出派莉莉去定安县时，惟光秘书长还没察觉到什么端倪。虽然让两位宫主给一个普通使女随行有些奇怪，但莉莉毕竟做过紫微御侍，不难想象，玉兰天女对她有特殊的情感。 惟光秘书长不愿在小事上和玉兰天女作对，可他从没想过，玉兰天女竟如此唐突地，在月会上直接指定莉莉做下任天女。 莉莉更是没有任何准备。从玉兰手中接过天铃时，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天铃象征天女的权柄，玉兰不可能不知道。虽然它确实能测量灵能密度——但它的象征意义更重要。因此，它不可能只被当作测量工具。莉莉拼命回想接受天铃的礼仪规范，先做一个深呼吸，再挺胸抬头，举起天铃，面朝百官，摇响。 自己的人生就像天铃一样，莉莉想道。铃声响彻整个天合殿，而天铃却无法自己发声。虽然莉莉进入天院、被册封紫微御侍、及至现在被授予天铃，这一切却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摆弄着，被放到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又随时可能再被拿下来。 莉莉想过努力上进、认真做好紫微御侍的工作，却又被迫离开紫微宫；当她放下对宏大未来的执念时，命运又把她按在人世间的头把交椅上。 莉莉想找玉兰问个明白。可月会一结束，她就立刻被官员们包围住，哪也去不了。惟光向她诚恳道歉，还说当年逼迫辞去紫微御侍一事，他其实是反对的；繁忙的政务又导致他脾气不好，御前会议时说话有些冲，希望莉莉原谅。其他秘书大臣也说了同样的话，接着就是无止境的道贺。等这些都结束后，莉莉还没来得及再回紫微宫、找玉兰说说话，就被惟光催促着登上备好的马车，和夕雾、雏菊一起，向秋都进发。 “莉莉姐姐，天女座下还是做出正确的选择了呢”，雏菊感叹道。 “但是我……好歹在我正式成为天女之前，总能说一点自己的想法吧。为什么天女座下要选我呢？明明你们都比我优秀。” “怎么会呢？莉莉姐姐才是最有资质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天女座下也认可的。天院进修，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罢了。” “是吗……”莉莉将信将疑。 马车驶过一半路程，莉莉很庆幸此行有雏菊陪同。虽然夕雾也坐在旁边，莉莉也想和她说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总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回去。 莉莉一边和雏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期待夕雾加入——但她始终一言不发。 “三年前……”，莉莉艰难地起头，观察夕雾的反应。“当时夕雾说她要做紫微御侍，我也支持她，结果，天女座下把这份殊荣给了我。虽然夕雾没有因此记恨我……” “这已经过去了”，雏菊说。 “当时辞去紫微御侍后，我很失落。无缘无故地朝夕雾撒气，伤害了夕雾……” “不……”夕雾嗫嚅着。“莉莉能说出真正的想法，我很高兴，但我怕……我怕即使连现在这开心的情感，到头来也是假的。” 雏菊把头扭到一边看向窗外，又悲伤又窃喜。莉莉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夕雾在想什么。 “莉莉，假如……假如现在有人告诉你，你其实一直很讨厌我。但是你中了邪恶的魔法，你对我……”夕雾的脸红了起来，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动来动去的双脚，声音也越来越小。“产生了好感……但是，这好感是邪恶的魔法造成的，你会怎么想？” “夕雾还会这种魔法吗？”莉莉问道。 “只是打个比方嘛……” “就算有邪恶的魔法，我也察觉不到吧。”莉莉还是不着边际。 “莉莉，好狡猾啊……” “非要说的话，”莉莉想了想。“我会坦然接受吧。我们原本就被上天赋予了不同角色、拿到不同的剧本。我们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角色演好。玉兰姐姐让我做紫微御侍、为以后当天女做准备，我就朝着天女的方向努力；她让我辞去紫微御侍，我就尽到一个普通使女的本分。即使存在这样邪恶的魔法，我也会把它看成上天的安排吧。” “怎么能这样……” 夕雾没被说服。在她看来，莉莉不过是站在安全的地方，设想一个“如果”的情况。而自己在被雏菊告知真相后，感性上巨大的冲击彻底击溃了所有可能的理性思考，这是莉莉体会不到的。 马车到达秋都东城门，秋都知事代岳在城外隆重迎接。浩浩荡荡的仪仗车队领着莉莉的马车穿过秋都城，开往定安县。跟在莉莉身后的大小官员越来越多，莉莉不太自在地下车、踏上定安县的土地。 “这么多人，还怎么调查……”莉莉嘟囔了一句。 “夕雾是秋都大巫女嘛”，雏菊打趣道。 “难道不是因为，莉莉是下一任天女吗？”夕雾懒得陪她们瞎扯。 “他们眼睛才没那么尖呢。哪怕是中都官员，亲眼见过天铃的也屈指可数。但他们知道你是秋都大巫女。”雏菊说。“所以，麻烦你叫他们别跟着我们啦。我想想，再让他们在定安县给我们找间空房子住。” 夕雾没心情和雏菊犟嘴，只好去跟秋都的官员们交涉。莉莉和雏菊则带着天铃，在定安县到处调查。莉莉在好几处地方摇响天铃，不出意外，天铃的色带都沿着与苍梧山连线的方向往外飘。靠近苍梧山的地方蓝色带子飘起，而没人住的地方则是黑色带子。莉莉最开始的推理得到证实，这显然说明，苍梧山某处提供了定安县所需的灵能。而且，定安县某些地区灵能密度较低，或许不适合长期居住。 “夕雾还在县府和秋石说话”，雏菊说。“正好她不在，莉莉姐姐，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关于悠离天女转世的事。” “是假的吗？”莉莉问道。“当着夕雾的面说也没关系哦。如果是玉兰姐姐看错了、我其实没有当天女的资质，那么，就应该及早向她说明。雏菊，你想当天女吗？反正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天女。” “莉莉姐姐，夕雾也是这个反应呢”，雏菊笑了出来。“才不是假的呢，莉莉姐姐就是悠离天女的转世。明日之星，这是悠离天女留下的灵遗物，而你正是它的拥有者。” “明日之星？” “魅力的概念。拥有它即拥有了悠离天女的魅力，或者说，名望。莉莉姐姐，我想，夕雾迟早会知道，我就提前告诉她了。这就是她烦恼的原因吧。因为她对你狂热的情感，其实是出于灵遗物明日之星的效果，而非发自她内心。” “这样啊……” 不得不说，哪怕雏菊给自己找再多借口，她都必须直面这个问题——为什么即使是面对莉莉，她仍然有所隐瞒？灵遗物知识泉源持有者——雏菊、货真价实的悠离天女转世——莉莉；如果不是雏菊接二连三地出昏招，她们本该建立比那时的悠离天女更伟大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