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铃（五）

直到前不久，秋石还十分后悔，不该上奏折报告定安县的瘴气侵蚀。从春都思来县教谕改任秋都定安县知县后，秋石总觉得这里被轻微的瘴气笼罩。可是，定安县的大侵蚀由当今天女座下亲自处置，前代月见天女更是为祓除瘴气献出生命。秋石不敢怀疑什么，愈发觉得是自己的心理问题。上次莉莉来秋都时，秋石就想找她商议。可听说莉莉早已远离权力中心、几个月后就要离开天院后，秋石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春假结束后、再次回到定安县，秋石又被瘴气搞得心神不宁。本来，一直呆在定安县都快习惯了。可一旦从外地回来，又能清晰地感知到瘴气的存在了。他实在忍不住，就写了封含糊其辞的奏折上报天女座下。奏折寄出后，秋石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办了件蠢事——无意义地制造恐慌可不好。 出乎意料的是，天女座下还真的派秋都大巫女夕雾下来调查。调查煞有介事，夕雾大巫女甚至拒绝住秋都公署官邸，坚持在定安县留宿。更令人惊奇的是，秋都传来消息说，天女座下要临幸定安县。 “秋石，我们明天启程，麻烦备一下马车。”十来天的调查接近尾声，夕雾到县府找上秋石。 “大巫女殿下莅临，敝县蓬荜生辉。做好接待是我们的分内事，但是……”秋石没完全验证消息的真实性，但传话的官员反复强调，要让夕雾大巫女一行在此等候天女座下。“可否再耽搁几天……天女座下也许会驾临。” “天女座下？”夕雾问。 “我立刻向秋都确认，还请大巫女殿下给我一些时间。”秋石也说不准。 与此同时，莉莉正站在苍梧山顶俯瞰定安县。三年前，她就是在这遇到玉兰的；也正是在这，她侥幸逃过大侵蚀、却不得不与以往平静美好的生活永别。现在，这里也是定安县灵能密度最大的地方，它向整个定安县供能。 “莉莉姐姐，需要重新布置灵力场吗？”雏菊问道。“我有大概的想法了，不难实现。” “或许有其他目的……”莉莉说。如果雏菊说能办到，那她就一定可以，莉莉毫不怀疑——她可是天院的头脑。但进一步测量后，莉莉发现，苍梧山上有笔直向下打入地脉的灵能流，这很不寻常。保险起见，还是和玉兰姐姐商量比较好。 “雏菊，你先下山吧”，莉莉不知怎的，突然萌生出某种信念。“玉兰姐姐会来找我的，麻烦你在山下等待。很快，夕雾也会来的。” “是吗？可以是可以啦……” 觉醒了什么天女才有的特异功能——至少莉莉不这么认为。这样的体验，莉莉在三年前也经历过。大脑突然被灌注了某种信念，接着就一直在神秘的指引下行动，没有任何可靠的依据。 太阳从金色变成橘黄色时，盛装的玉兰出现在山道上。就像莉莉无数次做梦时爬上苍梧山顶那样，玉兰来到山顶。或许，现实也如梦境那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悲伤的事吧。 “莉莉，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玉兰言简意赅。“我会在此死去，而你将成为天女。” 奇怪的宁静。莉莉本以为自己会靠在玉兰怀里泣不成声，此时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表达。 今天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落日像昨天一样开始泛红，定安县也像昨天一样寂寞冷清、街上看不到人。 “我该怎么办才好？”莉莉问。 “不用怎么办”，玉兰答道。“你将成为天女、在人前代表天的意志。月见天女从我眼前消失时，我还没有实感，也哭不出来。”玉兰像是自嘲，又像是责备莉莉冷血。“我是个冷血的人。无论是对月见天女，还是对你，抑或是对夕雾。” “玉兰姐姐，我不觉得你冷血。” “我从未作为一个人类生活过。我想过结婚嫁人，但其他人告诉我，这不算理想。只有当紫微御侍才是理想。后来，月见天女让我接任她做天女。她跟我说，天女要这样做那样做。我一一记下来，作为一个天女生活到现在。” “玉兰姐姐，你希望我作为一个人生活下去？”莉莉不解地问道。 “不，你要做天女。我对你并不抱有人类的情感，因为这也是天女的要求之一——选择并教育下一任天女。莉莉，你听好了，天女要赋予他人希望。” “嗯”，莉莉点了点头。“我好像梦见过，月见天女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做才能赋予他人希望。” “希望不会凭空产生，赋予他人希望绝非易事。但希望一旦产生，就很难再失去，所以维持希望是很简单的”，玉兰稍作停顿。“但是莉莉，你所要做的，也许是生产希望、制造希望。你以后会明白的。” “玉兰姐姐，为什么你和月见天女非死不可呢？定安县灵能分布的调整，雏菊就可以做。”莉莉问道。“难道所谓的天女，不过是献给上天的祭品？” “如果是就好了”，玉兰苦笑着说。“谁不喜欢崇高呢？比起无意义的苟活，为了全人类的延续而牺牲自己，实在是再幸福不过。果真如此，人人都能成为天女，哪还需要真正的天女？祭品谁都能做，又不用动脑子。而天女所负担的，是更重要也更困难的使命。” “使命？什么使命？” “莉莉，你要在甚至不知道使命是什么的情况下，去努力完成它。我相信你能做到，因为，你是悠离天女的转世啊。” 灵遗物明日之星持有者，这是雏菊的说法。莉莉更喜欢这种解释。转世听起来怪怪的，她也没有悠离天女的记忆。关于悠离天女的丰功伟绩，抑或是搞丢一堆灵遗物的恶名，莉莉全是从别人那听来的。但无论如何，莉莉具有天女的资质，甚至是具有历史上最伟大也最有争议的天女的资质，这是千真万确的。 “天命铃舞”，玉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以便让莉莉听清楚。“这是从悠离天女时就流传下来，将全部生命转化为灵能、让枯死的城市重新开出生命之花的仪式……” “玉兰姐姐，”莉莉打断。“我和雏菊已经调查清楚了。只要玉兰姐姐同意，我们就可以调整灵能分布、把灵能密度拉回正常值。才不需要跳什么天命铃舞。将生命转化为灵能……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仪式？” “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玉兰摇摇头。“天命铃舞失传，这是我的责任。虽然进行过多次尝试，还是只能还原出最后一段。这是悠离天女设计的舞蹈，我相信，她想通过这套舞蹈传达什么。莉莉，我不是合格的天女，但不会在此退缩。我不敢对你要求什么，但你是悠离天女的转世，一定能理解它吧。” 玉兰伸出手，莉莉交还天铃。玉兰摇响天铃，笨手笨脚地跳起天命铃舞。大量的灵能凭空创生，在玉兰肢体的引导下，流向定安县的每一个角落。定安县的每一块土地上都充满生机，阴暗的冷色调的街道被暖色代替。巨大的灵能瀑布一样从苍梧山顶向下倾泻，冲刷走所有瘴气。 “只可惜，我们是不会跳舞的难姐难妹呢”，玉兰微笑着说道，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舞蹈结束，莉莉默默地捧起天铃、天冠和天女祭礼服，缓缓走下山。 山脚下停有天院的紫色自动车。惟光秘书长站在车旁边，夕雾和雏菊在不远处等待。 “莉莉，你调整灵能分布了吗？”雏菊问道。 “天女座下上山找你了，”夕雾说。“你们见面了吗？” 莉莉没有回答，径直向自动车走去，坐上驾驶席。“上车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