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课（三）

日课结束，莉莉揉了揉膝盖，从地上站起来。 日课有太多不合理之处——在含章亭跪着就是其中之一。这里连一块像样的垫子都没，更没有上天的牌位——眼前只有平平无奇的天心湖。日课的内容涉及一些灵动分析学，也就是说，至少在悠离天女之前，日课很可能不是这样的形式。 说到底，莉莉也不知道悠离天女之后的日课是怎么做的。玉兰走得太匆忙，啥都没来得及说。现在这样做日课，还是从夕雾那学来的。嘛，也不是不相信她啦。但她又没当过天女，她教的日课真的靠谱吗…… 毕竟，莉莉即位以来做了三个月日课，还没收到过上天的回应。天天像傻子一样对天心湖念叨鸡零狗碎，上天听得到吗？再说，上天承认自己是天女了吗？莉莉心里直打鼓。至于藏有灵遗物的地下密室，还是等到被上天认可后再进去吧。 “天女座下，时间到了。”和木在外面喊道。 “来了。” 莉莉拖着疲惫的身躯，不情愿地走到政事堂，坐上主位，听秘书大臣们汇报政务。主持过第一次御前会议后，莉莉就明白了，她完全不是这块料。上奏官员的主张很在理，秘书大臣们的反对也条分缕析。莉莉不清楚具体事务，也不理解政事处理机制，最后只能顺着惟光秘书长的意思说。这比当初上进修课还糟糕。上课听不懂还能开小差，但主持御前会议，惟光总是来征求意见，甚至还提问这么决定的原因。 莉莉的应对方法很简单——请外援。在莉莉的要求下，夕雾也成了政事堂的常客。等惟光他们讨论完让莉莉做最终定夺时，莉莉就把夕雾的决定复述一遍。遇到有趣的议题时，莉莉再让夕雾详细说说做决定的思路。 莉莉越来越依靠夕雾，有时还派她去地方上视察。她不仅可爱还很好用。受益于临清实行的精英教育，夕雾的行政能力甚至能和秘书大臣相媲美。她在灵动分析学上的造诣更是顶尖——仅次雏菊。虽然莉莉相信，雏菊也能处理好御前会议这堆破事；但莉莉觉得自己对夕雾有所亏欠，便借此机会不动声色地回报夕雾，让她得以充分施展才干，只可惜—— “天女座下，夕雾谋反了”，惟光说。“秋都知事代岳已将其抓获，表奏请押送至中都受审。” “考虑到夕雾宫主的身份，不宜公开受审”，和木说。“天女座下，我建议在秋都将她秘密处死，尽量不要声张，以免损害天院的威严。” “我倒是不介意夕雾取代我做天女……”莉莉嗫嚅着，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天女座下，请慎言。”惟光提醒道。“您是前代玉兰天女钦定的，上天也已经同意了。您要违背玉兰天女和上天的旨意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天女座下，谋反是重罪。夕雾不仅在挑战您的权威，更是视前代天女座下遗诏于无物、和全天下为敌、意欲与上天作对。天女座下，您是全天下的代表，我们听您的指示，但您也应遵循天意。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替天行道。” “可是……” “天女座下，根据秋都知事代岳的奏表，夕雾奉诏巡守秋都期间：在住所内私设牌位祭天；阴谋篡位，要求代岳向她宣誓效忠……”惟光生怕莉莉刚刚没听明白，又把代岳的奏表读了一遍。 “可夕雾她是秋都大巫女呀。秋都知事不该听她话吗？”莉莉还在为夕雾辩解。 “天女座下，四位宫主的大巫女只是加衔，无权插手四都具体事务。”和木纠正道。“她显然越权了。” “即使抛开这些，夕雾私设牌位祭天是确凿无误的”，惟光加重语气道。“天女座下，禁止私人设祭天牌位是我们的底线，是绝不容突破的。如果随便谁都能在家祭天，天女座下您的权威还如何维系？仅仅这一条，就是死罪。” 莉莉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深深的无力感覆盖到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肤。理应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最自由的人，却不得不亲自处死所喜欢的人。 事情很麻烦。擅自祭天是原则问题——所谓原则问题，多数情况下都不是问题。可一旦公开讨论，又绝无回旋余地。莉莉当然知道，祭天牌位是玉兰给夕雾练习日课用的。但莉莉也实在没脸说——当今天女不会做日课，可千万不能暴露。 “天女座下，我还是原先的意见”，和木不停地跟惟光讨价还价，但似乎无论如何，夕雾都难逃一死。“让秋都小心地处理掉夕雾，也可以给她一个体面。天女座下，您所背负的，和我们不一样，自然也是超脱于道德的。您是天下意志的具现、上天在地上的唯一代理。我知道这很让人难过，但您必须要超脱个人好恶……” 夕阳西下，莉莉走出政事堂，心情无比复杂。她知道和木没错，但一看到和木，就总觉得是她害死了夕雾，心里一阵不舒服。晚饭之后，莉莉避开和木，一个人走到西苑草地上坐下，呆呆地望着天心湖。 “莉莉姐姐，想什么心事呢？”雏菊紧挨着莉莉坐下。 “哦，雏菊呀。” “怎么啦？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你最近，看到夕雾了吗？”莉莉问道。 “今年秋都的例行检查，你不是让她去了吗？”雏菊问道。“我没说错吧？我在天院也是有情报网的。那她现在，就是在秋都咯。” “你知道夕雾谋反了吗？那些秘书大臣都想杀她……”莉莉随手揪起一把草，朝远处扔去。“连和木都是。” “嗯……”雏菊轻轻握住莉莉的手。“莉莉姐姐，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我知道夕雾不会谋反，也知道背后的隐情。但是……不”，莉莉摇了摇头。“没有但是，这都不重要。大不了我不当天女了，我再回定安县呆着。复杂的东西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喜欢夕雾，我希望她快乐幸福地活着。而且，我对不起她。” “莉莉姐姐，你不当天女了？”雏菊愣住了。“不，这再怎么说……” “雏菊，我怎样都无所谓。但我不能眼看着夕雾去死。” “莉莉姐姐，您现在是天女，天女有天女的责任……” 莉莉甩开雏菊的手，从草地上站起来，俯视雏菊。“这样说或许有些卑鄙，请你原谅。三年前我是紫微御侍时，你让我去春都。当时夕雾也说，紫微御侍有紫微御侍该做的。” 雏菊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那确实是我的错。” “那么雏菊，就当是还我一个人情，这次能听我的吗？” “当然，莉莉姐姐。就算不这么说我也会的。” 莉莉取出天铃，放到雏菊手中。“当今天女莉莉在此下令：前往秋都，让夕雾活下来，用尽一切办法。”莉莉缓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如果实在不行，就跟他们说……夕雾私自祭天，是我允许的。” 没想到莉莉姐姐这么执着于夕雾。雏菊端详着手中的天铃，对夕雾的醋意愈发强烈。本来只是给她一个警告，也根本用不上天铃，但是……雏菊又仔细想了想，小心地把天铃收好。 “雏菊，夕雾就拜托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