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二）

“我要带她走。”雏菊拉着夕雾的手从房间里出来，下命令似的对代岳说。 “秘书长阁下同意吗？”代岳小声问道。 “我同意就行。” “大巫女殿下，夕雾殿下……不，夕雾她，不会有事吧？” “你不用知道。” 私设祭天牌位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总是可大可小的。代岳不愿背上杀害大巫女的恶名，所以当雏菊为夕雾脱下囚衣、换上平常的衣服、带她从监狱离开时，代岳多多少少松了口气——尽管雏菊对夕雾的态度并不好。 玉兰宾天后，定安县恢复了些许人气。县府门前热闹了一些，一部分暂住秋都的居民又搬回县里。雏菊站在苍梧山顶，远远地望着在县学附近玩耍的孩子们。 “莉莉姐姐果然没猜错”，雏菊说。“之前这里一直很萧条，就是灵能密度不够。” “嗯。”夕雾不置可否。在她看来，这里仍然很荒凉，看不到什么生气。 “夕雾，对你的处置早就定下来了。莉莉姐姐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和木害死。就算刚才你不故弄玄虚，我也会带你出来。”雏菊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她总觉得，身为一宫宫主，应坦然面对死亡。她不太满意夕雾的表现。“我们只是按照既定的命运生活，仅此而已。如果你以为，哪怕被定谋反罪，只需一句俏皮话就能改变命运，那就大错特错了。无论你老老实实地诉苦说你被冤枉了，还是害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结果都不会改变。” “也许吧，但我还是相信，努力是有用的。我不是为了活下去，才故意说自己没被冤枉。”夕雾说。 “你已经自由了”，雏菊说。“带你来苍梧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就算你偷偷跑掉，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要你不来接触莉莉姐姐，我保证和木不会再派人骚扰你。所以，你不用再逞强了。你怎么可能谋反呢？看在我们三年交情的份上，我就听你抱怨一番好了。” 轻风吹过，夕雾的眼角挤出几滴眼泪。夕雾低下头，没有回应雏菊。 “不过嘛，”雏菊话锋一转。“姑且帮莉莉姐姐问问好了。为什么要说没被冤枉呢？难道你真的想谋反？” “帮莉莉问？” “她肯定很关心你啦”，雏菊揶揄道。“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雏菊找出一直藏在身上的天铃，炫耀似的把它拿到夕雾眼前晃来晃去。那天晚上，从莉莉姐姐手中接过天铃时，雏菊本想说，根本用不上这个东西——惟光的手谕比什么都管用，说不定秋都的官员还没见过天铃呢。不过，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莉莉把它交给你了呀……”夕雾似乎心有不甘，把天铃拿在手里端详起来。 “虽然我也有过奇怪的胜负欲……”雏菊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无所谓啦，就告诉你好了。莉莉姐姐是为了救你才给我天铃的，她还是很在意你的。好受一些了吗？” 夕雾把天铃还给雏菊，看着脚下的苍梧山若有所思。“玉兰天女是在这宾天的吗？” “或许吧”，雏菊说。“但当时我们都在山脚下。虽然按莉莉姐姐的说法，是这没错。” “玉兰天女曾给过我和莉莉一块祭天牌位。”夕雾说。 “玉兰天女？为什么？”雏菊摸不着头脑。莉莉从来没提过，雏菊也没听别人谈起过。私设祭天牌位会以谋反论处，莉莉不跟别人乱说并不奇怪。但雏菊不知道，为什么玉兰天女要这么做。她一直把莉莉看作悠离天女转世，可这是给莉莉祭天牌位的理由吗？祭天牌位又不是能随便送人的东西。相比之下，无论是赐予莉莉天铃，还是把莉莉带到含章亭，都比送祭天牌位合理不少。 “玉兰天女希望我陪在莉莉身边，将来为她做一些辅助性工作。” “她希望你做紫微御侍……所以就送你祭天牌位？”雏菊皱起眉头。仿佛她们早就计划好莉莉当天女之后的事了，而这个计划，唯独把雏菊排除在外。 “我不会做紫微御侍。不过，玉兰天女想让我和莉莉先熟悉一些天女的工作——比如含章亭的日课。” “进修时都学过呀”，雏菊不以为意。雏菊自不必说，她几乎能轻松掌握全部知识。虽然关于日课，天院有不少使女完全没学明白，但雏菊相信，这对莉莉姐姐而言并不是难事。“然后呢？日课和祭天牌位有什么关系？” “玉兰天女说，让我像天女在含章亭做日课那样，对着祭天牌位祭天。” “你又没见过玉兰天女做日课。” “她让我想象日课是怎样的。然后，结合文献的记载，自己设计出一套日课流程，再教给莉莉。” 雏菊眉头紧锁，绕着夕雾走来走去。“你教莉莉做日课？” “是。” “扯淡！”雏菊骂道。“这不可能！夕雾，你错了，你大错特错。骗别人可以，但你休想骗到我。我可是灵遗物知识泉源的持有者，不比你聪明一百倍？你是个什么东西？仗着爷爷是临清、拿到顺天学校的推荐。我呸，你也配？还玉兰天女给你祭天牌位、让你教莉莉姐姐做日课？可别做白日梦了。 “人玉兰天女心里跟明镜似的，早看出你是什么货色，不过是给临清一个面子罢了。莉莉姐姐刚来天院时，玉兰天女可是找我来辅导莉莉姐姐的。我在夏宫，你和莉莉姐姐都在秋宫，还住一块。那玉兰天女怎么不找你？你心里没数吗？你该不会以为，拿到顺天学校推荐，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吧？ “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实话告诉你，你也看到了，拿到天铃的是我，不是你。莉莉姐姐选了我！是我！”雏菊摇响天铃。“夕雾，给我听好了。我以莉莉天女之名命令你，永世不得踏上中都半步。” 夕雾握紧胸前的红宝石坠饰，晶莹的宝石里映出她哭花了的脸。“莉莉……就拜托你了。”夕雾泣不成声。 “啧”，雏菊内心毫无波澜。好歹是前天院秋宫宫主，真不像话。“莉莉姐姐要你活下来，可别随随便便死了。” 自此之后，夕雾就真的像消失了一样。天院里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也没有哪条流言能准确说出她的所在地。有说她被秘密处死的，也有说她悄悄跑到外域，以某种奇特的方法活了下来。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再回天院了。 雏菊果然还是不赞同夕雾。三年前，夕雾就以莉莉的监护人自居——无论夕雾自己是否意识到。她总把莉莉当孩子看，觉得莉莉必须处在谁的保护下。甚至在最后，她还试图让雏菊接过这个位置、继续保护莉莉。 真是愚不可及，雏菊想。莉莉姐姐已经是天女了，她才不需要受谁的保护。雏菊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对她说三道四。雏菊才不会像玉兰天女或是夕雾那样，给莉莉姐姐画好一条路，让她沿既定路线前进。 “夕雾已经消失了。”回到天院后，雏菊向和木复命。 “雏菊宫主，我真是抱歉。惟光秘书长找人问过了，但令尊不愿做秘书省少监，他说要留在著作局。我们也不方便直接和他说，你看……” “那就算了，”雏菊干净利落地说道。“我也管不到他。” “雏菊宫主，你还有其它要求吗？我们会尽量满足。我知道，夕雾宫主和你很要好。我们不可能一点好处都不给你，让你白白地牺牲掉她……” 雏菊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没等和木说完就回夏宫休息。即便在和木看来，自己做的事都这么不可原谅吗？自己和夕雾很要好吗？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啊，都是为了莉莉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