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假面

李良钦悠悠转醒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当日他身陷绝境，命在旦夕。不料峰回路转，突现奇人，杀死巨蛇，救他性命。 原来陆炳自此受师父嘱托返回松潘照顾魏通，一路上闷闷不乐，只是赶路。却不想在途中偶遇一面带假面，身穿盔甲之人。 陆炳见了，大为惊奇。上前询问，方才得知此人身受重伤，讲话也是断断续续的。陆炳孤身一人，又不曾带药，难以治疗。却不想那人却说只需将他放置于山口之上，感受风的力量，伤自然可以痊愈。 陆炳既喜且惊，急忙将此人扶上马去。而后寻了一处山口，将他安置在地上。陆炳自随师父外出游历，奇闻异事也曾见了不少。可这凭风疗伤却是头一次听说。他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那人的动静。 此时虽已开春，但松潘高远，气温严寒。一年四季，也是狂风不断。此地又是山口，风力更是强劲。陆炳被风沙迷了眼睛，只好背向而坐。他等了半个时辰，并未听到任何声响。就在他以为那人信口胡说时，突然在一阵阵风声中听到了一声异响。他忙回头去看，只见那人腰间凭空出现一条腰带，腰带正中是一个圆形的风扇。那风扇随着风力快速的转动，而后就见那人浮空而起，在狂风中巍然不动。半刻钟后，那人缓缓落地。随即，假面的眼睛中亮起了一抹红光。 陆炳大为惊奇，急忙起身去看。他好奇地打量着那人浑身上下的装束以及他的行为举止。令他万万没想到，那人的伤居然痊愈了！而且讲话中气十足，充满金戈铁马意味。 “乖乖，这也太神奇了。我以为我师父的本事就够让人出乎意料了。没想到你是更胜一筹啊。” “呼……小兄弟，呼……多谢你救命之恩。” “没事，没事。这点小事，何足挂齿。看先生衣着怪异，想来必是一位奇伟男子。但不知先生如何在这不毛之地，而且适才身受重伤啊？” “呼……小兄弟适才言及尊师。呼……不知尊师贵姓？呼……” “家师姓李名良钦。” “呼……哦，居然是李老前辈。呼……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想不到小兄弟竟然是李老前辈的弟子。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呼……不知李老前辈现在何处？呼……为何小兄弟一人在此啊？” 陆炳见对方夸赞自己师父，心中不胜欣喜，便将师徒三人前来松潘的前因后果对那人一一道来。 在听到李良钦所在时，陆炳居然在那人的假面上看到了一丝惊慌，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 那人听陆炳说完，沉吟良久，随后说道：“呼……小兄弟，此处风沙甚大，不是聊天之地。你我寻一处僻静所在，然后详谈如何。呼……” 陆炳自然乐得如此。二人转过山口，在一次山坳中停下。 陆炳刚刚将马匹拴住，就看见那人竟将自己的假面摘了下来。面具下的，是一张沟壑纵横，满是伤口的脸。 想陆炳自进了锦衣卫，多少可怖之事没有见过。可面前这个人，还是把他吓了一个激灵。 那人看到了陆炳眼中的恐惧，急忙安慰道：“实在抱歉，吓着小兄弟了。请别害怕。我是人，不是山鬼。我是广西人，幼年贪玩，误入深山。不幸遭遇山怪，被其残害至此。万幸得山中精怪白猿小圣所救，留得性命。那白猿小圣命数将终，却不愿夺舍苟活。于是我求高手匠人，打造了这身盔甲假面，让它可以附身其上。在它附身后，我可以借助风的力量，作为能量来源。而后我俩周游天下，专门铲除那些为恶一方，蛊惑人心的山野精怪。年前我在昆仑除怪时，得知此地有一巨蛇精怪企图夺舍人身，伤身害命。随即赶往此地除怪。不想交手时一时大意，被它所伤。拼尽全力，方才逃了出来。但终究力尽，倒在路边。此处荒芜，少有人烟。我本以为我必死。不想却遇到小兄弟搭救于我。” 陆炳听到巨蛇，顿时心下一惊。回想起自己离开时李良钦的种种异样，心中顿时慌乱。 “那巨蛇的所在，该不会就在我前不久待着的那个寨子周围吧？” “不错。” 陆炳听他如此肯定，惊慌失措，竟跌坐在尘埃。心神恍惚，不知如何是好。 “小兄弟，我正要说这事。我虽然没有见过李老前辈，却也听过他的威名。想来以他的本事，与那精怪周旋不是问题。但要杀死精怪，需是用精怪的力量。或是精怪本身，或是有精怪力量的武器。想来李老前辈并无这样的武器。要想脱身，实是不易。而我得小兄弟所救，力量已经恢复。我这就赶回去搭救李老前辈。杀死那个为非作歹的精怪。” 陆炳赶忙起身握住那人的手，满是感激地说道： “有劳贤兄了。若是贤兄能搭救我师父的性命，陆炳就是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言重了。”那人带上假面，眼中亮起红光。“呼……我可借助风的力量，速度比马匹快得多。我这就出发，小兄弟随后赶来接应。呼……” 言罢那人转身就要走。 陆炳急忙叫住：“还未知贤兄姓名。恳请相告。” “呼……我叫，呼……我叫石猛。” 言罢，石猛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离去了。 陆炳急忙解了马匹，匆匆追去。 等到陆炳再次见到石猛时，他正背着昏迷不醒的李良钦与俞大猷原路返回呢。 那日石猛解救李良钦时，俞大猷正好赶到。他被眼前的景象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还是石猛主动搭话，告知了原委，俞大猷这才缓过神来。而后他与石猛一起将李良钦带回了寨子。途中将林赛格西也捡了回去。 待他们回去时，寨内众人还在跪拜。任凭俞大猷如何去讲，他们也不肯起来。最后还是看到了昏迷的林赛格西，他们方才起身，安排人照顾。 等到李良钦悠悠转醒时，陆炳还在缠着石猛问个不停。 俞大猷见李良钦醒来，急忙将他扶起，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随后端来杯热茶，服侍李良钦慢慢喝下。 “师父，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徒儿去请大夫？” 李良钦没接他的茬，反而用较为沙哑微弱的嗓音问道：“炳儿在外面叽叽喳喳的干什么？” 俞大猷将陆炳偶遇石猛到石猛解救李良钦后众人返回松潘的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的与李良钦说了。李良钦听了，不顾刚刚转醒，身体虚弱，急忙起身，不顾俞大猷阻拦光着脚走到院中。 “师父，您醒了！您怎么出来……” 陆炳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他那个顶天立地的师父噗通一声给石猛跪下了。 这一跪，惊的石猛一个激灵就跳起来躲在了一边。陆炳俞大猷也被吓得够呛，赶紧将李良钦扶起。陆炳见李良钦尚且光着脚，又跑回房里取了棉衣鞋子，给李良钦穿上。 石猛那张波澜不惊的坚毅面庞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他慌忙摆手说道：“老前辈，你这是干什么？小子我可当不起您的礼啊！这，这要折寿的。” 李良钦声音虚弱地说道：“若非义士搭救，李某几乎要死于非命。这一礼，义士应该受得。”说着，又要跪下。这可把石猛吓得够呛。多亏了俞大猷陆炳死命扶住，才没有让李良钦再次下跪。 “老前辈，若不是您的徒儿陆炳兄弟相救，石某早死了。这等厚恩，我尚且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受您的大礼呢。” “要受的。” 双方正僵持不下，忽然李良钦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咳，咳。你也有今天。平常救了人那一副神气十足，指点江山的臭德行哪里去了？不自己说最讨厌繁文缛节吗？怎么了？自己打自己脸啊？” 众人回身看时，原来是病尚未痊愈的魏通站在房门口出言讽刺李良钦。 李良钦被他一席话闹了个大红脸。俞大猷陆炳死命相劝，这才把他劝回去安心修养。 众人在松潘待了一个多月。 李良钦恢复的不错，有了些精神头，吵着要离开。俞大猷陆炳顾虑他的身体，多次劝说，但没有效果。 李良钦则说他知道一个疗伤圣地，可以让他的身体快速恢复。另外魏通的身子时好时不好的，也不适宜留在此地。 众人苦劝不过，只好买了辆大马车，用自己马匹拉着离开了松潘。俞大猷陆炳赶车，李良钦魏通石猛三人则在马车里休养。 魏通见猎心喜，多次提出想要帮石猛养护甲胄。石猛拗不过，只好同意。他先让俞大猷停了马车，而后又叫陆炳随自己一起下车，将左肩搭在了陆炳的肩膀后，右手按了腰带的暗扣，随即一股强风从石猛盔甲内泄出。待强风完全泄出后，石猛身上的甲胄自动分解，脱离了他的身体。 众人先是啧啧称奇，继而面色肃穆。 在盔甲分解的一瞬间，众人才发现石猛已经没有了左腿。 见众人表情严肃，石猛笑着说道：“以前年少无知，落下的伤。不碍事，不碍事。诶，魏先生，你可以来修理了。正好，前段时候我就觉得手臂附近有一些异样。正想找人修理一下呢。这不赶巧了嘛。来来来，陆兄弟先把我弄回去，然后再把这甲胄给魏先生修理。” 李良钦白了魏通一眼，回马车内休息。 魏通内心颇感惭愧，但很快就被盔甲带来的狂喜取代了。 于是乎，这一个病人，一个残废和一个伤残同处于一个马车内，更是不时发出些欢声笑语。倒叫赶车的俞大猷和陆炳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了。 “诶，我说，师父，您老人家是不是没有人家石大哥厉害啊？您看看，那么大一条蛇，人家石大哥一脚就踢死了。而且人家石大哥疗伤，吹吹风就行。哪儿像您一样，这么多天了，还没好。” 陆炳这几天没被师父管教，又开始满嘴胡咧咧。 “而且您看石大哥这一身多威武霸气啊。您再看看您，整天不修边幅的。背着个皮筒子，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呢。打开一看，除了两三把剑和一把环首刀，剩下的都是点零碎。而且您那皮筒子破了好几块，还特别脏。诶呀呀，我都想跟着石大哥学艺了。” 李良钦知道陆炳就是闲的没事嘴贱，他也懒得搭理他。转了个身，接着躺着。 谁知道陆炳还没完没了了：“您看看，连魏伯伯这样的炼器高手都对石大哥的盔甲几乎束手无策。多厉害啊！我都想弄一套穿穿。可惜，我真不知道上哪弄个精怪附身于我。” 石猛赶紧打断陆炳：“兄弟，不可动这样的心思。似我这般奇遇，就是千百年也难出一起。更何况我当时已是濒死，原就无所顾忌，故而才能成功。你这般健壮体格，只怕难以承受。” 陆炳面露尴尬，只好笑了笑舒缓气氛：“石大哥你多虑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李良钦转过身说道：“他就是嘴贱。你不用管他。整天招猫逗狗的，早晚让人收拾了。” 俞大猷突然说道：“师父，您这不是把自己骂进去了吗？” “去去去，赶你的车，就你话多。” “哈哈哈哈，师兄，挨骂了吧。咱师父就是那个别扭性子。你要是说他两句，他还不生气。你要是帮他说两句，他还得骂你。所以我这现在从来不帮师父说话。他老人家嘴上又不会吃亏。” “又显着你了。” “师父，我说的也是实情嘛。再说了，那赤裸裸的事实摆着呢。就是人家石大哥踹死了巨蛇，然后救了你嘛。” 石猛急忙打断：“兄弟这话说的不对。若不是李老前辈重伤了那野怪，我也无法一招将其杀死。更何况那一脚我是聚起了全身的力量方才踢出的。事后我也是缓了好一阵的。” 石猛解释完，就看见李良钦师徒三人一起看着自己。他心里犯嘀咕，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是不是自己说自己杀死野怪，惹李老前辈不高兴了？ 他正犯嘀咕呢，这边李良钦略带笑意地说道：“我以为大猷就够老实的了。没想到，你比他还老实。” 陆炳接着说道：“就是，就是。石大哥，你得机灵点。这行走江湖，没点心机可不成啊。咱们虽是患难之交，可你之前大大咧咧的把盔甲脱下，那也太危险了。万一我们要害你怎么办？而且你还放心把盔甲给魏伯伯修理。你说我们要是有点歹心，让魏伯伯在你的盔甲里做点手脚，你不必死无疑嘛。” 这时一直痴迷于盔甲的魏通抬起头来说道：“你们说就说，别带上我啊。你们师徒有坏心眼子，我可没有。” 俞大猷笑着相对：“魏伯伯，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 “什么一条船上的。明明是一辆车上的。” 魏通接着全神贯注地修理盔甲了。 石猛见他们师徒互相调笑，也放松了下来：“陆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么会多想呢。不过陆兄弟，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白猿小圣在附身时曾对我说过，不可用它的力量伤人性命。最多也就是保全自身而已。要是脱了盔甲，任何一个手脚健全的汉子都能要了我的命。我也就是对付那些精怪才有些用处罢了。” “啧啧啧，石大哥，你这就不对了。这还不叫厉害啊？那些精怪都是活了大几百年的，一个个那是头如峻岭，口似血盆，身若磐石。凡人见了它们就要被吓死。更别说伤了它们。您这明显是在和我们炫耀嘛。” “额……” 石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那些精怪也没有那么厉害，像那条巨蛇的也是少数。大部分还是和人大小一般。有的甚至更小。 李良钦拍了拍石猛肩膀，示意他放松：“不用管他。他就是在那瞎扯淡。还头如峻岭呢。你见过那条长虫啊？你就敢开牙。一天天的把那心思用在个正地方上，别就嘴厉害。” “嘴也不厉害。那不华山上就吃瘪了嘛。” “师兄，刚才师父还夸你老实呢。” “实话实说嘛。” “你才是我们中间心眼子最坏的。” 陆炳愤愤不平的戳着俞大猷的侧腹。 几人就这么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沿着小漳水到嘉陵江，而后有顺着嘉陵江南下，一路到达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