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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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唐门的目的已经达成,李良钦师徒三人几日后下山离开。三人先从陆路赶到重庆卫,随后坐船沿江直下,往南京而去。
船行至湖北,李良钦等人听到了白莲教帮助漕帮收复江西境内长江流域地盘的消息。这江西境内长江沿线,本是漕帮的势力范围。但宁王叛乱后,收拢江湖中人参军,有不少漕帮中人贪慕富贵带着手下投身宁王军中。待到宁王叛乱被王守仁平定后,江西境内的漕帮势力也被一网打尽,尽数剿灭。
如此一来,原本漕帮占据的大小渡口一下子空了出来。这样的肥肉,自然早有人觊觎。不出半年,就被大大小小的势力瓜分殆尽。漕帮对此心有不甘,但因为手下堂口参与了宁王叛乱,也理由直接派人夺回这些渡口。如今由白莲教出面替漕帮收复失地,名义上也说得过去。
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白莲教内有不少是原先全性的门徒,这些人做起事来肆无忌惮,只顾自己痛快,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取乐的方式。单就灭门一事,就发生了不下五次。
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官府。这几个发生灭门惨案的县府都立了案卷,发下海捕文书,悬赏捉拿凶手。但有白莲教的庇护,这些人对于通缉毫不在意,行事愈加残酷。直到案子闹到了刑部。刑部对于这种江湖门派相斗杀戮也很头疼。这些人仗着有门派的庇护,加上本身又有手段,极难捕获。万般无奈之下,刑部出面找到龙虎与武当两派,叫他们出面平息事端。
皮球就这样踢到了龙虎与武当。天师与莫谷道长对此极为头疼。一方面几乎整个江西境内的江湖门派都乱成了一锅粥,白莲教几乎与整个江西的门派都开战了。余波甚至波及到了龙虎山。另一方面漕帮与白莲教多次派人前来声明自己只是为了收复失地,绝无其他意思。
焦头烂额之下,莫谷道长亲自赶赴龙虎山,与天师商讨对策。最终二人决定,由龙虎与武当派出人手,阻止所有武斗。最好是先保证不再死人。剩下的,让双方以谈判解决问题。
就这样,江西境内的恶斗终于停息了下来。白莲教随即抽身事外,把漕帮推在台前。白莲教对外声明,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漕帮收复失地,自身并不打算在江西获得分毫利益。漕帮吃了个哑巴亏,只好一边痛骂白莲教,一边被逼无奈开始与江西境内的门派谈判。
等李良钦师徒三人坐船到达南昌时,谈判毫无进展。双方每日除了不断地互相谩骂以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讨论。对此,龙虎与武当毫不在意。只要不死人,随他们怎么折腾。
李良钦对此也毫不在意,他来江西,只为了见一个人。
师徒三人进入南昌城后,先寻了个客栈歇脚。陆炳一路上坐船坐的腰酸背痛,好不容易到了大城市歇脚,当即就要去酒楼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
李良钦此时不知为何显得心情沉重,他只是打开客栈的窗户,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陆炳见师父这样,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于是拉着俞大猷悄悄地离开客栈,在大街上拉着人问了本地最好的酒楼,然后前去选了个雅间,点了一桌盛宴。
俞大猷看着上了一道又一道菜,眉毛不禁跳了跳,说道:“我说师弟啊,这么多,吃不完啊。”
陆炳夹了一块东坡肉送到嘴里,嚼的是满嘴流油,又把那上好的毛尖喝了一杯,这才说道:“没事,吃不完就打包回客栈。师父心情不好,咱给他带点好吃的,多少宽慰一些心情。”
俞大猷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自幼在富贵窝里长大,最爱享受。这几年外出游历,条件不允许,他才暂且忍受。如今到这江南鱼米之乡,他哪里还会委屈自己。好在陆炳家中一直给他汇钱,倒也不在乎这一顿饭的花销。只是俞大猷自幼简朴惯了,实在不爱享受。于是他只捡了几样清淡小菜下肚,又叫了三碗精米充饥。
二人正吃着,忽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叫骂之声。陆炳最喜欢看热闹,当即撇下饭菜,跑到窗前看去。
只见楼下聚集了两伙人正在互相叫骂。酒楼左侧这一伙人指着右侧那一伙人领头的骂道:“死水鬼,不好好在水里待着,跑我们江西要饭来了。”
右侧领头那人毫不相让,回嘴骂道:“你们这帮土鳖就该好好待在你们的王八壳子里吃灰。还敢染指我们漕帮的渡口,也不怕淹死你们这群旱鸭子。”
左侧那人回骂:“狗屁你们漕帮的。当初宁王叛乱,你们漕帮那么多人呼啦啦地爬过去给他当狗,当我们不知道。”
“放你娘的麻辣屁,那和我们漕帮有什么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柯子庄当初没少给宁王送钱。要说宁王叛乱,那也有你们的一份。怎么着,没当上王爷,跑这撒疯气了?”
“去你娘的,我们什么时候给宁王送过钱,你他妈的少满嘴喷粪。”
“你个吃狗屎的,还想不认账?满江西谁不知道,你们原来就是宁王家的一条狗。不,不对,你们连给宁王当狗的资格都没有。你们就是宁王府茅房里的一只蛆。”
这时左侧领头人身后有一个身穿青衫,头戴方巾,一瘸一拐的少年走了出来,对那领头的人说道:“你这话确实大错特错。他们如何能进得了宁王府?依我看,他们也就是在宁王府庄田里用了施肥的臭粪罢了。”
这少年说完,他和他身边漕帮的人顿时哈哈大笑。
柯子庄这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当即指着少年骂道:“小瘸子,你不在家里好好抱着你妈吃奶,跑出来做什么?呀,别是你妈死了。我看你年纪轻轻,长得不错,要不要给我当兔儿爷啊。”
少年面色立时阴沉了下来,指着骂他的人对漕帮领头的说道:“把他们全杀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漕帮众人都听到了。其他人还有些犹豫,但领头的那人毫不迟疑地说道:“听不到少爷吩咐吗?给我一个不留,杀!”
此话一出,漕帮众人纷纷掏出刀来,向着柯子庄的人砍去。
柯子庄的人哪里会想到只是一句普通的叫骂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时间都愣住了。等到漕帮的刀马上要落在身上时,才立时做了鸟兽散。但漕帮的人紧追不舍,三三两两的追着一个或两个柯子庄的人砍。柯子庄的人本来只是来街上闲逛,根本就没带兵刃,他们只能慌不择路的逃亡。
但,他们逃不掉。其中一个柯子庄的人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撞到了街边的菜摊,当即就被从后而来漕帮人拿尖刀捅了后心窝,立时死了。剩下的,也都大同小异,在漕帮的围攻中,横死当场。一时间,整条街都是尸体与惊叫逃离的路人。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官差很快就回到,漕帮的人聚拢后当即离开。而那位少年,却在柯子庄第一个人死后就在漕帮的保护下离开了。
陆炳和俞大猷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是李良钦在这里,他一定会出面阻止这场惨案的发生,陆炳俞大猷也会随着师父去平息这场事件。但,李良钦不在。所以,陆炳和俞大猷面对这场惨案无动于衷。对于陆炳和俞大猷来说,江湖上的争斗他们毫不在意。这些草莽,死多少人,也与他们无关。他们出身官宦人家,一出生就注定要踏入官场。最差,也被这些草莽眼中破家的县令要强的多。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前程。和这帮江湖人扯上关系,太掉价了。
俞大猷愿意跟随李良钦学艺,是因为他真的热爱剑术,而且李良钦也为他介绍了不少兵法名家为他指点。陆炳愿意跟着李良钦学艺,是因为他在李良钦身边最自由,而且日后进了锦衣卫少不了和这些江湖人打交道。提前熟悉一下,也好。至于这些江湖人想和他们扯上关系,那还是免了。既然踏入江湖,就要有当下九流的准备,就要有随时被人砍死在街上的准备。要不然,你进什么江湖。真当江湖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这一闹,倒把陆炳俞大猷吃饭的兴致搅和没了。二人叫了目睹惨案发生而大惊失色的店家,打包了饭菜,回了客栈。
昂贵可口的饭菜并没有让李良钦的心情转好。
自此进了江西境内后,他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每日不是在客栈望着窗外呆坐,就是跑到城外的江北枯坐出神,一坐就是一天。
直到半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邀约。
那是一封来自军队的邀约。
李良钦收到邀约后,当即带着俞大猷和陆炳来到了JX省布政使司官衙。官衙早有人等候着他,李良钦一到,就将他引进后堂。
在后堂,李良钦见到了病重的新建伯王守仁。
这位当代圣人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眼皮垂挂,只有那么一两刻才好睁开眼睛露出锋芒。
李良钦见到阳明先生如此,眼泪止不住地流,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先生,您怎么病成这样了?几年前见您的时候,您身体还康健着。怎么成了这样?”
陆炳和俞大猷也赶忙跪下磕头问好。
王阳明剧烈地咳了好一阵,方才开口说道:“良钦啊,你起来吧。你跪着,那两个孩子也得跪着。”
李良钦闻言,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陆炳俞大猷什么时候见过他们师父如此失态,纷纷傻了眼,只是跪在地上看着李良钦,不知道怎么办。
王阳明又磕了一阵,对陆炳俞大猷说道:“孩子们,把你们师父扶起来吧。地上凉。可别着凉了,闹成我这样。”
陆炳俞大猷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去扶李良钦。可无论他们怎么用力搀扶,李良钦纹丝不动,依旧跪倒痛哭。
王阳明无奈,只好从床上起身,来扶李良钦。
陆炳和俞大猷这才注意到,这个天下传唱的当世圣人,儒家心学的创建者,几十年费尽心血扶保大明江山的新建伯居然那般枯槁瘦弱,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带走。
王阳明此时身染沉疴,哪里有力气扶起李良钦。他只是轻抚了一下,就气喘吁吁。
听到王阳明呼吸急促,李良钦急忙起身。可他一起来看到面前瘦弱的王阳明,就又开始嚎啕大哭,完全停不下来。
王阳明笑着拍了拍李良钦的肩膀,说道:“看到你还如此健硕,我就放心了。怎么,不给我引荐一下你的两位高徒吗?”
李良钦好半天才停止哭泣,红着眼,以一种极为严肃的腔调对陆炳俞大猷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快来拜见阳明先生!”
陆炳俞大猷倒头便拜。
“晚辈俞大猷,字逊尧,拜见新建伯阳明先生。”
“晚辈陆炳,字文孚,拜见新建伯王大人。”
王阳明又咳了一阵,方才双手虚扶,示意二人起身。然后睁开眼睛打量了二人一番,说道:“逊尧,好字。你父亲是福建百户俞元赞吧?他曾在我手下任职,为人严肃认真,办事周到。我很满意。文孚吗?你是父亲当今圣上在安陆时侍奉圣上的锦衣卫吧?圣上到京后,也把你们一家人带到了京城。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不要给圣上抹黑。”
二人齐声答道:“多谢先生,晚辈记下了。”
李良钦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两个蠢徒让先生您见笑了。”
王阳明笑着摇了摇头,他颤悠悠地走到门口,想要坐下。李良钦急忙在屋内搬了把椅子放到王阳明身后,还从床上扯了个锦缎枕头给王阳明垫在身后。
王阳明看着庭院中高高矮矮的树木,问道:“逊尧啊,你日后是想读书考取功名呢?还是想从军一刀一枪博个封侯啊?”
俞大猷赶忙来到王阳明身前跪下相对:“启禀新建伯,晚辈不才,想从军一刀一枪的挣个功名。封侯却不敢妄想。”
王阳明笑着相对:“咳咳,你别见是个侯爷就觉得想要日后封侯就是冒犯我。我这个爵位,也是打出来的嘛。你们年轻人前程万里,未来是你们的。只要坚持不懈,总会功成名就的。”
俞大猷扣头谢道:“多谢先生提点,晚辈铭记于心。”
王阳明又问道:“我来问你,用兵之道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俞大猷思索片刻后答道:“若是一将提十万兵,则临敌对阵,以正合,以奇胜。临敌变化,存乎一心。若是朝廷用兵,则首重朝堂上下一心,君主坚毅,其次粮草供应需由专人调配,不可有失。待二者兼备,方才选将练兵。如此,战则必胜。”
王阳明抚掌笑道:“好,很好。你已通晓兵法的真谛。你虽然年纪轻轻,但见识已然胜过许多军中宿将。咳咳。只是依我之见,战的根本便是取胜。只要是取胜,什么方法也可以用。两军对阵,堂堂迎击那是最后一步。在此之前,便可使计削弱敌方。你还年轻,可能抹不开面子,觉得使阴谋诡计丢人。但战争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为将的身负上天下百姓与朝廷的期望,下肩负着将士们的信任。如此重托之下,个人是微不足道的。你说是吗?”
俞大猷执师礼向王阳明行礼感谢:“先生之言,如同拨云见日,让晚辈对兵法的理解入木三分。先生金玉之言,晚辈必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王阳明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文孚啊,你日后是要读书求取功名,还是要进锦衣卫肃卫陛下左右啊?”
陆炳也来到王阳明面前,在俞大猷身边跪下,回道:“启禀新建伯,晚辈想要跟随祖辈的脚步,继承家业,进锦衣卫为陛下效力。”
王阳明笑着说道:“咳咳,锦衣卫。我以前曾经和你们打过交道。当年我上书参刘瑾,骂他是权奸。他恼羞成怒,不仅打了我一顿棍子,还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我去龙场的路上暗杀我。也是我命不该绝,躲过暗杀,安全到了龙场。”
陆炳狡黠一笑,说道:“若是晚辈当时在锦衣卫掌权,必不会让先生抵达龙场。”
李良钦一脚将陆炳踢倒,怒骂道:“怎么和阳明先生说话呢!”
王阳明却笑道:“咳咳,好有趣的孩子。你的确够机敏。以你的才智,日后执掌锦衣卫不是问题。便是再向上走,也只怕是如履平地。但是你要记住,为官不能只顾圣眷,也是胸怀天下万民。日后朝中若有忠臣遭难,还望你多加帮扶。为人处世,行事要多留余地,多结善缘。你说对吗?”
陆炳扣头谢道:“多谢新建伯指点,晚辈记下了。”
王阳明又是一阵咳嗽。
李良钦面带愧意说道:“两个蠢徒让先生费心了。还请先生多多保重身体要紧啊。”
王阳明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这些年来开课授徒,多少也算个老师。教这些孩子,我很高兴,没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咳咳,良钦啊,我很久没有见你舞剑了。如今难得相见,还想请你勿辞劳苦,舞剑一曲如何?”
李良钦卸下身后皮筒,取出宝剑,执剑拱手行礼道:“敢不从命。”
言罢,跃入庭院,舞起剑来。
只见得剑光闪烁,敢与日月争辉;锋芒毕露,金石也要胆寒。剑招奇绝,公孙只能俯首;杀意凌冽,先主难以顾盼。青锋归去成泡影,剑光闪处神鬼惊。
李良钦舞得兴趣,以剑做笔,在庭院正中空地赋诗一首:心肠总为冰河热,雪莽畏暖天下白。早失伏虎擒龙手,东风不渡半城愁。缘江伴山多故梦,雾霭朦胧烂柯人。北国终究成旧事,姮娥泪洒化倾盆。
赋诗完,剑舞罢。
王阳明在陆炳和俞大猷的搀扶下,走到地上的诗前。只见这字横钩铁画,满是金戈铁马之气。但每字末端,却又迂回曲折,满是哀怨之意。
王阳明立于诗前,欣赏良久。
李良钦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让先生见笑了。我是个粗人,不通文墨。适才舞剑,心有所感,这才写下。只是这诗毫无韵律,文字粗俗,有辱先生贵眼了。”
王阳明又看了半晌,方才感慨道:“良钦不必如此谦虚。诗嘛,本就是一述胸意。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正是此意。至于什么韵律格调,咬文嚼字,实在是大可不必。我看这诗就很好嘛。只是从这诗看的出良钦心有忧思啊。”
李良钦先是一愣,继然呆立原地。良久,方才让徒儿们侍奉阳明先生回床上休息。继而赶走了俞大猷和陆炳,自己留下与王阳明倾诉。
“先生,良钦这些年走南闯北,所见所闻也多了。越是见的多了,听的多了,心中便愈加疑惑。我不断地救人,不断地帮人。可帮了一个人,就要见千万个人受苦。帮的越多,见得苦难就越多。我开始怀疑,怀疑自己做那些有什么意义。即便是手刃了那些害人虫,可那些被害者终究还是回不来了。那我做这些,还有必要吗?有的时候即便我想帮他们,可他们面对的是王府那样的庞然大物。他们不想我帮,我也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白莲教树大根深,我一个人即便再努力也无法铲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壮大。即便心里知道他们日后必回祸乱天下,可却无能为力。我应该怎么办?先生,还请您告诉我。”
王阳明剧烈地咳嗽了好半天,吐出了几口黑色的浓痰后,方才说道:“良钦啊,我明白你心中的困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要皇家还在,只要这天下还是读书人和士绅掌控,这些苦难就永远消除不了。曾经秦汉年间对于世间的锐意探索,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死寂了。你的这些困惑,我也有。只不过我选择的是开课授徒,宣讲思想,以期这些学生日后能够改变社会的风气,继而改变这个国家。但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或许,我的这些学生们也看不到了。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未来了。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大势相抗衡的。良钦,不要那么逼自己。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你不是收了两个好徒弟吗?就把未来交给这些年轻人吧。”
李良钦有些激动地问道:“那如果他们也改变不了这一切呢?不,他们一定改变不了。”
王阳明不以为意地笑道:“孔子能想到今天的世界吗?良钦啊,世间的变化不是我们所能参透的。我们能参透的,只有我们的心。只要坚守本心,一心向善,余者不足论。我始终坚信,只要人人心中向善,人人尽是尧舜,那天下又会有什么苦难呢?”
李良钦意志消沉地说道:“那可能吗?”
王阳明笑道:“咳咳,可能不可能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去不去做。只要做了,就有可能。”
李良钦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说道:“先生,我想退隐江湖了。”
王阳明依旧笑道:“那不是很好吗?你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也是时候回家颐养天年了。”
李良钦反问道:“可先生我心中始终放不下白莲教的事情。我退隐了,又有谁来对付白莲教呢?”
王阳明咳了咳,指着床头的一摞公文说道:“布政使司上午刚送来的。说是两个江湖门派争吵,随后当街杀死十数人。布政使司请求我派兵围捕凶手,我答应了。但以我估计,人是抓不到的。窥一斑而见全豹。如今江湖风雨飘摇,白莲教哪里能抽出身来做其他的。以我估计,他们应该会选择蛰伏起来,装出一副只关心江湖的样子来。可陷身恩怨哪里那么容易脱身啊?这里面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根本无法计算。即便他们另有所图,也要十余年后了。到时候,你都是个老头子了,哪里还能管的动这些事。我正在关心的,是关外和东南。一个鞑靼,一个倭寇。这两个,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唉,咳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这些事,只好交给后来人做了。”
李良钦赶忙说道:“先生您是当代圣人,自会长命百岁的。”
王阳明笑着相对:“就我这么个病鬼哪里是什么圣人啊。幼时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成为圣人。实在是异想天开。如今命在旦夕,外面的人却把我传为圣人。也不知是不是在讥讽我。即便真成了圣人,我这副模样,还赶不上孔老夫子累累若丧家之犬的样子。名利俱是虚妄,本心才是唯一。也不怕你取笑,我这些日子穷极无聊,倒想好了临死要说什么。就说此心光明,又何复言。怎么样,不错吧?”
李良钦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
他明白,这个比他小的师长,已经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王阳明摇了摇头,笑道:“良钦,这有什么好哭的。我死了,只是回归了我自己的心。这样讲,我也算是没死。听到我死了的消息,你不该哭,应该到江边点一桌酒宴,庆祝我死。这是好事。你不是一直顾虑白莲教吗。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我就暂且冒充一下圣人。我死了,说不定白莲教就消停了呢。”
李良钦哭的更凶了。
江南的雨总是那么频繁。
雨水打湿梧桐叶,然后滴落在地。不知是打碎了几朵花瓣,还是打倒了几根青草。散落的水珠跌入一个个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滩,碰撞出一道道涟漪。
李良钦跨过涟漪,来到布政使司衙门。他就要离开了,要来和王阳明辞行。本来李良钦是不行走的,他想在王阳明身边多侍奉些时日,多听听阳明先生的教诲。但无奈军情紧急,大军不日即将开拔,前往南方平乱。纵使王阳明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去处理那些繁重的工作,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就让他在最后的岁月,再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吧。
王阳明早已在布政使司衙门口等候李良钦。他此时靠自己站立已经十分费劲了,只好拄着仗,背靠着大门站立。见到李良钦前来,他高兴地说道:“良钦,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李良钦忙撇了伞上前行礼说道:“先生,您怎么在这里?这多冷啊,您可别着凉了。”
王阳明咳了咳,笑着说道:“无碍。我的身体我知道,来没到那个地步。良钦啊,我听说富者临别赠财,智者临别赠言。我没有什么钱,只好选择赠言了。为人处世,不要过分强求。强求,则无因果。要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心境。”
李良钦看着这个眼前比自己年纪小却被自己视为师长的人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沉默片刻,回道:“我记住了。先生,您要多多保重啊!我走了。”
说罢,他拿起伞闯入雨中。
走了多时,他想回头再看一眼阳明先生。看那一片磅礴的雨幕后,阳明先生的身影已经是那么的模糊,那么的幽远。越向前走,就越是朦胧。直到,再也无法看见。
李良钦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就像是前些日子在阳明先生身边痛哭一场那样。可是,他哭不出。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再哭了。只是心中隐约感觉到,往后余生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哭了。
雨水顺着伞骨,滑向了地面。
是时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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