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雾中光影（下）

“用不着冷静！果冻你！你这个叛徒……不，从一开始就是我瞎了眼，当初我过生日你想着怎么处心积虑的到我家来是吧？我爸妈心地善良，当时情况复杂你就这么混进来了，你那些……你那些假惺惺的好心以后都喂垃圾桶去吧！你们两个，从今以后都不要再靠近我一步，不然我跟你俩没完！” 然后就响起梅飒急促的脚步，突然又停了，紧接着再次响起：“鞠医生，麻烦你转告集团，不管他们想干什么，以后都不要再监视我，心理治疗我也不会再配合，如果不想我把事情闹大，你们倒可以考虑怎么让我从这世界上消失！这几年……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想再看到。” 鞠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件事你不要反应过度，最好把这件事和别人的关系降到最小，特别是琼斯家，还有你的养父母。” 梅飒停住脚步：“什么意思？” 另一个女声响起，果冻说：“意思就是不想把更多的人卷进这件事就不要把事情闹大。” 梅飒的声音略显轻蔑：“哟，怕了？怕把哪件事闹大？” 果冻：“你不要忘了，虽然名义上你有父母，但实际上你已经是个孤儿了。” 鞠医生这时打岔道：“我们没想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希望更好的……照顾你。你先稳定情绪，之后集团会再找你谈话。现在，你走吧。” 梅飒含带怒气的声音有些颤抖：“威胁我？还是想再骗我一次？！” 然后秦昊听见通讯里有些衣服摩擦和脚步声，听上去几人像有什么动作，他有些紧张地站在已经重新陷入黑暗的走廊里，想着如果他们要对梅飒有什么不利，他是应该直接进去救人还是喊外援，可是喊谁合适呢？这3个人的对话他是一句也没听懂。他迟疑地将目光投向了大门紧闭的校长办公室。 正犹豫之时，男声重新在终端里响起：“你走吧。” 显然是鞠医生在赶人，然后响起梅飒离开的脚步声，秦昊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所幸这期间学校已经安静下来，顶层竟然没有一个人经过，就连明显还有人的校长办公室也一直大门紧闭，秦昊不知这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的站在黑暗里，直到梅飒气冲冲的经过了厕所门口，看都没看他一眼。秦昊静静的等，等到梅飒到了楼下才给他发信息，让他到观星台汇合。现在的她紧绷着1000%的神经，感觉自己不管走到哪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秦昊小心翼翼地快速回到观星台，就看见梅飒埋着头蹲在女儿墙墙角边，一旁的任舛幸由于过早结束通讯，对后来的事一无所知。于是茫然地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看见秦昊，便投来求助的眼神，秦昊叹了口气走过去，慢慢蹲在梅飒旁边，他想，梅飒是不是在哭。 秦昊一只手搭在梅飒的肩上，轻轻推了推：“梅飒……” 梅飒倏地抬起头，令他惊讶的是，她的脸干干净净，甚至看不出什么悲伤，清亮的琥珀色眸子中映照出尚有流星划过的漆黑夜空，她的眼里就好像装满了一个宇宙——秦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低着的头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一些。 刚刚的一切他有很多问题，但梅飒紧闭的双唇好像一个字也不想说，更何况碍于任舛幸在场，他不好多问，在梅飒仿佛毫无感情的眼神中，他有些不自然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梅飒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她蹲在地上盯着秦昊看了几秒，收回目光，转而盯着他后面通往观星台的大门，仍旧一言不发。 任舛幸有些毛骨悚然，梅飒和之前的状态显然判若两人，明显是他们在对面楼里时受到了刺激，他用口型问秦昊【怎么了？】，秦昊张了张嘴，却又感觉无从说起，是啊，怎么了？他还想问呢，于是也同样沉默地摇摇头。 他试探的再上前一步，语气有些哄人的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梅飒，我送你回家吧，这里舛幸会收拾的，是吧舛幸？” 任舛幸：“啊……对对。” 于是再次惊奇地发现，在他轻轻拉了一下梅飒的胳膊后，梅飒便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秦昊想，别是给这孩子气懵了吧？他给任舛幸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场地都收拾好，都没等任舛幸的回应，自己就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小跑着跟上了梅飒的脚步。 转眼再次被独自留下的任舛幸：“……” 秦昊急急忙忙的跑到大楼门卫，发现里面的大爷已经熄灯了，手上的钥匙不知道放哪，只好又倒过来找梅飒。他将钥匙塞进梅飒的口袋后，两人沉默的走出了学校。 自从发明“浮力动能”后，地球上的交通系统得到了极大改善，从原本的地面交通网络进化成了以地面为基准线，向上10米内的空间也划入了地面交通网络。“浮力动能”适配于各种轻型离地陆行器，分别由地球上最盛产的两大资源：海水和空气。按一定比例和特殊方法混合转化为引擎动能。 而浮力动能引擎在结合拥有世界最成熟顶尖的AI技术的神宇集团完美打造了轻型自动驾驶陆行器，这种陆行器几乎取代了所有的私人汽车，没有轮子，取而代之的是在10米高度内的全球交通系统内低空飞行。 由于能源和制造成本都不高，这种陆行器成为了青少年在成年之际的首选的交通工具。特别是不需要考驾驶证这一点，通过售前操作指导后便能使用，更是快速打开了全球家长的市场，这不秦昊刚满18岁，家里就给他买了一辆。 有了自己的陆行器，出行变得方便了许多，这也是今天他要跟上梅飒的原因，他总想着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马上启动陆行器将梅飒带走。两人离学校百米远后，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街角，秦昊打开终端链接着陆行器的驾驶系统。 梅飒无视一切的仍往前走着，他只好伸手牢牢抓住梅飒的手臂：“等等，我启动一下陆行器，过来接我们走。” 梅飒顿住，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秦昊：“你是谁？” 秦昊愣住，突然感觉到有些神经衰弱。他轻轻摇了摇梅飒的肩膀：“梅飒，是我，秦昊，嘉伦国际学院过来的交流生，秦昊。” 梅飒不说话，盯着秦昊看，秦昊还想说点什么让梅飒回神，可终端上的提示陆行器已经接近，秦昊只好先连通驾驶系统，两分钟后，一个形似圆胖瓜子的两座封闭式银色陆行器从5米的空中降落，载上两人离开了。 “你家地址是？”在银色“胖瓜子”绕整个街区行驶的第3圈，秦昊忍不住打破沉默。崭新的座舱展示着它尚未被主人使用多久的“年轻”，但此时的秦昊完全提不起炫耀自己新“车”的兴趣，他观察着梅飒的精神状态，只觉得再这样下去应该直接在自动驾驶的目的地上输入医院的地址了。 良久，梅飒才突然说：“那不是我家。” 秦昊叹了口气，让陆行器转向了自己家，不多时，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时，秦昊将陆行器停在了一个自己较为熟悉的街角。正想着怎么办，梅飒的终端突然收到一个语音信息，他瞥了一眼，发件人好像是田丽华，突然想起时间，已经快10点了。 秦昊无奈的再次试探：“梅飒，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他在心中暗暗决定，如果梅飒一直都不说话的话，他就要开始思考到底是把她送到派出所还是医院去了。梅飒看了一眼终端的信息，田丽华在问她回家了没有。可她此时一点都不想回家，于是她沉默的关了信息。 她再看秦昊时，放弃了心里的疑问，刚才直到现在她都一直在想秦昊会不会也是集团的人？田丽华和余威是不是也是集团的人？此时的她，撇开所有事，再看着秦昊的脸，少年眼中的疑问饱含着礼貌的克制，她似乎读懂了一点。 如果秦昊也是集团的人，他应该不会这么晚才出现，特别是3年前认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也许他就是个善良的人，不然伍德出事那次，他也不会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了。 梅飒问：“你为什么要帮我？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掺和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秦昊叹了口气：“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很佩服你。你年纪那么小，却那么从容。特别是后来我听说那天你是被临时叫上场的，我第一次比赛的时候都紧张死了。” 他靠在座位上继续答非所问：“再后来……伍德那件事，我觉得你很勇敢，如果是我朋友我未必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保护他。再后来，回学校以后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觉得你……一直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活得很自由。不像我，从小家里就管得严，父母可能因为对自己的人生不够满意，所以把我人生的每一步都安排好了，这次来你们学院其实也是事先看看学校环境，明年我会考入国际航空X航天院大学部，硕士毕业后就会进入集团工作。” 梅飒第一次这么详细的听别人说起自己的家庭，感到有几分古怪：“那么久以后的事你家里都给你安排好了？” 秦昊点点头，抿了抿嘴补充道：“不出意外，我毕业那年，我父亲会退休，我也会进入他和母亲现在所在的部门工作。所以，刚才你让我录音的时候，你提到集团的事，我其实确实有点想知道是什么事。” 梅飒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现在的父母也在集团工作，我以后也一定会进集团工作——你父母在什么部门？” 秦昊：“安全档案部。” 梅飒猛然抬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要查TUR-1和当年事故的资料，一定会涉及调查档案部。看来秦昊注定要趟这趟浑水了，随即她忍不住自嘲的笑着摇起了头，其实自己也未必是什么好人，她这不也是在想利用别人吗？ 秦昊看她神色变化，不是很确定的问：“怎么？” 梅飒想了想，还是说：“其实我一直在查一件事，所以我一直在想，我毕业以后要不要申请进档案部。但是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我有一种预感，上面不会同意的。” 秦昊问：“什么事？集团为什么要派人监视你？以前也见过几次，真没看出来她会替集团做事。” 梅飒：“3年前左右，我亲生父母在执行……集团委派任务时失踪，所以田阿姨和余叔叔暂时收养了我。他们以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为由，要求我们对此事保密，之后他们就一直对我进行一种PTSD心理辅导，一开始一周就有两次，现在一个月一次，其实我一直感觉这不完全是一种心理辅导，这只是他们监视我的一种手段。 她叹了口气：“但让我更没想到的是，其实他们早派了果冻跟在我身边，这几年我、果冻和伍德几乎形影不离，我和果冻之间也无话不谈……也许这才是集团减少对我的心理辅导的终极原因，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替代方案，刚才我在窗台上听到，果冻对鞠医生事无巨细的报告我的行踪，而且——她也说会给他任舛幸的分析报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也许她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全面的了解我。而我想调查的，自然是我父母任务记录细节，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失踪的……又或者说，是怎么死的。” 秦昊打了个寒战：“所以你才那样的反应……可为什么不用机器监视你？这样不是更方便隐蔽？何必弄个大活人在你身边？” 梅飒嘲讽道：“也许是为了双向影响，机器只能报告我的行踪或一些想法，但人可以影响我的思想。我真不知道我这几年的人生轨迹有多少是受果冻影响的……你说我过的自由，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