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独斗（上）

秦昊越想越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果冻和他同岁，却比自己深藏不露太多。而此时的他也已经明白自己知道得有点多了，面对比自己小5岁的梅飒，他更感到自愧不如。他一直感到自己的人生压力很大，可听完梅飒看似轻描淡写的说完家事，他瞬间感到自己也许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对于梅飒，他却又生出另一种艳羡，艳羡这种光听听就觉得很刺激的人生经历，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不像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眼望到了头。 于是秦昊说：“你父母的事，我会帮忙，无论如何我仍钦佩你智慧的头脑。能做你的朋友，我已经感觉到很开心。档案部你就不必刻意的接近了，这件事由我来调查更不容易引人怀疑，你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可以，咱们就接着看他们怎么表演。” 梅飒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少年，忽然觉得世界也没有那么灰暗，无奈的笑了出来：“真没想到你会帮人帮到这一步……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来，你把这个号码记一下。” 说着，她打开自己的“万能手表”，输入一串指令后出现一串数字。秦昊一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虽然现代终端的硬件形式有很多种，也有和智能手表形似的，但梅飒这块手表显然有些与众不同。 一边打开终端识别记录，秦昊一边问：“这什么？” 梅飒：“加密通信的一种编码，以后如果出现“特殊”情况，可以通过任意卫星用这个联系我，不会有人察觉。” 秦昊好奇地问：“这是你另一个终端吗？看上去好特别。” 梅飒这回就敷衍得多：“嗯算是吧……时间差不多了，送我回去吧，不然我养父母可能要找老师了。今天谢谢你，这个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也尽管开口就是。” 秦昊不在意的笑着点点头，再次启动了自动驾驶系统。 （——） 某控中心，特别行动组。 男人进入全息通话就看到两女一男并排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骂道：“蠢货！不仅暴露行踪，现在人还跟丢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半，距离鞠索报告丛林计划行动暴露已经过去了将近1个半小时。在扫描全校无果后，特别行动组马上派人到了余威夫妇家附近侦查，结果只找到同样有些焦急等待的余威夫妇，显然梅飒还没回家。 校长办公室内，果冻、鞠索和周骊老老实实的并排站着被训话，实际上这是周骊第一次见到丛林计划的负责人——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个行动还有专门的负责人。就在空气即将凝固的时候，急促的传呼声将寂静撕开一条裂缝，男人转而接入另一个画面，侦查画面中出现了正向家中走去的梅飒。 男人冷笑一声转而对3人说：“Jelly，你的行动资格被取消了，从现在起回总部待命。鞠索，等人带到后，你负责和梅飒谈话，你最好想一个完美的说辞，说服她以后不要对集团的任何安排有抵触情绪！至于周校长，在目前小姑娘还没有明确证据发现你也是当事人之一之前，请你装傻，继续掩护行动。” 话音刚落，通话就中断了，没有给3人再说话的机会。果冻全身僵硬的站着，脸色别提多难看，周骊注意到她的脸色，始终当了多年的校长，看着有点不太忍心，于是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任务经验不足，以后就好了。” 果冻有些崩溃的低吼：“你懂什么！这哪里是我第一次任务！” 鞠索见情况不对准备上前制止她有可能出现的过激行为，哪知鞠索的动作引起了她的误解，她以为鞠索要动手。没等鞠索碰到她，果冻就鬼魅般轻盈的翻跳移动到了窗边，直接开启了防御模式。 鞠索连忙作投降状：“别紧张，没人想动手。” 果冻清醒了一些，刷的又站直，不屑的看了两人一眼，消失在了黑暗中。周骊眨了一下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快步走过去，发现屋里角落确实空无一人，她再切换了房间的屏蔽模式，打开办公室门外，仍是漆黑的夜幕空无一人。 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扭头问鞠索：“人呢？” 鞠索苦笑着摇摇头：“不用找，她已经走了。” 周骊震惊：“走了？怎么走的？根本没看见啊？？” 鞠索捡起沙发上的外衣，边穿边叹了口气：“她身手好，你我加起来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我也准备走了，刚听上面意思，梅飒应该是找到了。” 周骊一脸茫然，身手好？鞠索说的话她怎么好像一句也听不懂。她一把拉住一只腿已经迈出门的鞠索，厉声问道：“什么意思？她到底什么背景？那么小就……” 鞠索收回迈出的腿，叹了口气关上门，语气有些惋惜：“Jelly出生在中东地区的一个贫民窑，那个地方你知道的，常年战乱不断。受战乱影响，我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在逃亡中，她被父亲卖给了黑市的雇佣兵组织，当地那些组织为培养自己的势力，会买这种出身不明的婴幼儿，从小培养成为他们最忠诚的杀手……等我第一次见到Jelly的时候，当时我们在执行特殊任务，我们亲眼看到她杀了两个成年男子，只不过是当地的敌对组织。我们作为国际武装介入，当场抓获了一些人，Jelly当时被麻醉，由我带回了集团。” 周骊：“那为什么不送她去上学？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 鞠索摇摇头：“她虽然年幼，但天赋异禀，在当地已经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等她醒来后，我们试图和她沟通，希望能够赋予她正常人的世界观，帮助她重新拥有选择自己的人生的能力。但她完全不配合，甚至打伤了照顾她的医生。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充满暴力和血腥的生活，经过我们的医生分析，似乎只有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才反而有安全感。” 鞠索顿了顿：“后来上面将她转移到特别行动组，我们换了两个在军队工作多年的心理学博士来和她沟通，给出的治疗方案是通过她理解世界的方式来教她重新理解世界……这就意味着她无法完全离开那种生活。再后来，她就成为了特别行动组最年轻的特工。至少这几年我们让她在这个学院经历了正常的校园生活，至于以后上面对她的打算……10年了，她仍然很年轻，但对上面来说确实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集团就……” 再往后的话，不言而喻。周骊松手，陷入了沉默。鞠索见她终于消停，嘱咐她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就好，不要往外说，便匆匆离开了。 （——） 0点，审讯室。 余威夫妻焦虑的并排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金属桌前，夜晚10点半，还没等到下晚自习回家的女儿，夫妻二人就被“请”上了飞机，很快便被带到了联合集团总部的审讯室。除了在出示身份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将他们“请”过来的一队人马直到把他们关进空荡荡的审讯室里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此时，房间里除了一张银色的金属桌和天花板墙角一个摄像头什么也没有，但两人明显感觉到等待至少超过了一个小时。夫妻二人知道摄像头那边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也不敢轻易对话和动作，只是凭借多年的感情不断交换眼神。 突然，一边墙体的墙芯缓缓降下，两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透明的墙体展示出隔壁房间的全貌，显然这是一面单向透视墙。下一秒隔壁房门被打开，两个警卫有些粗鲁的将梅飒推入房间，余威夫妇并没有被捆绑或锁起来，两人激动起身跑到透视墙前不住的拍打墙面。 田丽华和余威急得喊出声：“梅飒！梅飒！” 但梅飒不为所动，两人很快反应过来这面单向透视墙的单向隔音效果也不错，只好眼巴巴的站在墙边看着。但很快他们便稍放下心来，因为另一边的梅飒表现得十分冷静，就像已经预料到了目前的状况一般，站着环顾四周了几十秒后，她放下书包，坐在了房间里唯一那把椅子上。 梅飒放松的垂着头，静静等待，监控画面中的她沉着自在，没有害怕，也没有着急，有些让人看不透此刻的她在想什么。 梅飒只是在心中庆幸，刚才回来的时候早早让秦昊在路口将自己放下，不然秦昊的存在就暴露了，同时也觉得秦昊的幸运似乎来得巧妙。今天第一次她冲进校医室，秦昊躲在厕所暗处录音没被发现与她同行，第二次送她回家，没有与集团的人正面碰上，仍旧没被发现与她同行。正想着，身后的门被打开，梅飒抬头，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这张熟悉的脸。 于是她讥讽道：“哟，鞠医生，好久不见啊。” 鞠索：“……” 他就知道上面派他来谈判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房间，鞠索走到梅飒身边，毫不客气的将她的书包踢到凳子对面，朝书包扬了扬下巴。 梅飒微微睁大了些半垂的眼睛：“？” 鞠索看了眼书包，仍旧不客气的说：“起来。” 梅飒办了个白眼，起身改为盘腿坐在自己的书包上：“人战俘还有优待标准呢，怎么我犯了什么大罪，凳子都不让坐了？” 鞠索坐下后，面无表情地说：“别嬉皮笑脸的，既然大家都大动干戈的到这里了，我就不跟你废话了。” 梅飒皱眉，似乎听出了鞠索话里有话：“什么意思？我养父母也在这？那我谢谢你们替我报平安了。” 鞠索非常不满她吊儿郎当的态度，这对他下面即将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不利。 他身子前倾，两个手肘抵在自己膝盖上，手掌交叉握拳垫着自己下巴，以颇有些压迫感的姿态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真不会把你怎么样？” 梅飒听完露出了非常符合她这个叛逆年龄段的表情，她半垂着眼挑着眉反问：“能怎么样？不过是灭口，然后毁尸灭迹？你们不是在我父母消失那天就想这么干了吗？时时刻刻把我放在普通社会里，怎么看都是一个大隐患……还把我养父母也抓过来，怎么，想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我们家全灭？” 梅飒气极了，反而感觉没那么气了，她笑着说：“你别说，我还真不怕。这几年的真真假假的生活我都过迷糊了，父母是假的，朋友是假的，就连你——这个老师都是假的，我也懒得再去分辨还有哪些东西是真的了。” 另一边全程围观的田丽华听见梅飒那句“父母是假的”，有些心痛地后退一步，余威将她拥入怀中，摇摇头，抚摸她的脸安慰：“你不能指望她这么快就忘掉前十年的人生，能承认我们是她的养父母，我们应该知足了。我们永远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承受下所有压力的。” 田丽华饱含热泪，勉强点点头，又满怀悲悯的将手掌贴住墙，视线重新回到对话中的少女和男人身上。这个“老师”她家长会时见过一次，听伍德说是专门负责他的心理咨询师，没想到竟然也是集团内部的人。 鞠索眯起眼，此时此刻他竟然真有些不能分辨梅飒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在对他耍心机：“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一家人，只是事已至此，需要好好谈一谈，达成一些共识。你也不必阴阳怪气的说话，毕竟你应该知道我就是个奉命行事的人。” 梅飒毫不在意地说：“谈？你们没有谈的筹码，但我有。这哪算谈？不是你们单方面胁迫？” 鞠索皱眉：“你才13岁未成年，你以为自己有什么筹码？” 梅飒眼里闪着精光，皎洁的笑：“不用诓我，有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的要求和条件可以说来听听，但我最后警告各位一次——”说到这，梅飒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 仿佛被看透一般，摄像头那边的人情不自禁的后仰一些，表情纷纷都有些难以置信。 梅飒：“想谈就拿出诚意，都什么年代了？用任何方法胁迫我都是不理智的，不信就走着瞧。” 余威夫妇都露出一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和梅飒相处了几年，虽然早已感受到梅飒有超于别的孩子的成熟，但她今天说出这些话还是让他们心中暗暗吃了一惊。田丽华甚至有些被吓了一跳，她轻轻捂上嘴，但是心里又难过起来，她是有多不细心？为什么从来没发现过梅飒的这一面？ 内嵌耳机里传来摄像头后面的人发出的最新指示，鞠索冷笑一声，在自己终端上点点划划，旁边的墙壁震动了一下，缓缓降下来，单向透视墙不再有所遮掩，余威夫妇所在的房间取代了反光面，他慢悠悠的说：“不知道你如果亲眼看到事实摆在面前，还会不会嘴硬。” 梅飒猛然回头，看到几个警卫冲进隔壁房间制住了有些激动的田丽华和余威，两人被迫跪倒在地。梅飒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知道她们在这，但不知道就在隔壁，刚才发生的所有对话他们显然都已经看到了。3年来的相处，梅飒明白两人多想要一个孩子，他们对自己有一份特别的寄托，不仅是对余辉的，梅飒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如果知道他们本人就在现场，刚才她不会那样说。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口的话就像放手的氢气球，根本抓不回来。她的眼角扫过夫妻二人因为物理不适而扭曲的脸，他们嘴巴一张一合，但梅飒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