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迷痕遗物（上）

2135年，初夏夜。星际探索联合集团飞行总部。 地勤服务处的咖啡间里传来一对年轻男女的欢笑声，几不可闻的一阵低语后，欢笑声又再次响起，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半掩的咖啡间门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温暖的亮黄色光线，随着柔和的清风微微摆动。时间过了许久，但那暖黄色的光线上也无阴影略过，四下安静无人。 过了一会响起脚步声，两个黑色的人影挤进亮线被拉成的橘色长方形里，一只锃亮的皮靴稳稳地踩在影子上，反射的光泽在曲面的皮质上隐约倒影出一对制服男女。不太同步的脚步声在崭新的房梁上回响，男人蓬松的卷曲黑发颠簸着，杂乱笼罩下的脸庞有些过于年轻，英俊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深绿色的眸子洋溢着快乐又带有些许迷恋的光彩，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说个不停的薄唇。 伍德扭扭捏捏的在学撒娇，拉着梅飒的衣角：“姐，就让我送你回去吧！好不好嘛……” 梅飒戴上军帽，整理了一下衣服：“啧别瞎凑热闹，老实呆着等训练吧。” 伍德扁着嘴委屈：“可是——可是我想和你多待会儿……” 梅飒转头看向少年，这半年来他突然开始窜个子了，原来好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现在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胸口。梅飒不太习惯的费力抬头，少年确实看上去非常“强壮”的样子，常年的体能训练已经替他塑造了宽阔的肩膀和饱满结实的肌肉，除了那眼冒金光的天真表情，可真一点看不出他才16岁。 但她可不会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被这外表迷惑，梅飒在心里叹了口气：“啧，你马上就有训练考核了，别瞎折腾，下周你考完销假返校，咱在学校见。” 按下伍德躁动不安胡乱挥舞的双手，她重新迈开步子。路过开门前最后一扇窗户时，她顺便对着玻璃照了照，保证自己衣冠整洁后，梅飒头也不回的打开门，上了自己早就停在门口的车。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徒留下有些烦躁的少年原地跺脚。 伍德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影，站在原地有些愣愣的发呆。夜风拂过，吹得他一头乌黑的卷毛乱飞，垂下来挡住了视线，于是他被迫偏了偏头有些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再抬眼望去的时候就连车轮扬起的灰尘都早已不见踪影。他失望的转头又望向刚才梅飒照过镜子的那面窗户玻璃，仿佛这样就还能再看到一次她的倒影，然而黑色的玻璃上只映出了他自己那张犯傻的脸，这不禁让他清醒了几分。 伍德开始思考起了梅飒为什么不想他送她回去？等她自己开到学校的时候天都已经那么晚了。难道是因为今天自己在制服里面的内搭穿得不好看？还是头发太长了？伍德对着模糊的玻璃左右转了一圈，感觉确实好像不是很体面的样子，可是，他长高了好多啊！ 以前别人看他们俩的时候他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暗暗觉得自己配不上梅飒，可谁能想到他这半年就长高了17厘米呢？连妈妈都说自己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很多。还是说胡子没刮干净吗？伍德一惊，两步跨到模糊的玻璃前把自己下巴凑近想仔细看得更清楚些，拇指和食指顺着脸颊边缘摸索着。 心中的疑问被不断放大，其实他不久前开始长高那会才刚开始长胡子，前面十多年就好像白活了，身体好像突然想起一样最近才开始发育。确定了没有胡子，他又开始扒拉头发，是不是卷毛太乱太长了像小孩子？明天就去剪了。 还没开始想剪什么发型，离他高挺的鼻子不到二指宽的窗户突然被猛地打开，一张威严放大的脸出现在咫尺之间，伍德那一秒是被吓到心脏骤停的。条件反射的往后一仰，还没站稳又被震天动地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男人凶道：“干嘛呢？！不去训练在这鬼照什么？人家争分夺秒的走了好久了，你还在这游手好闲的好意思吗！” 伍德心虚的摸摸脖子：“……” “怎么？昨天刚批你返校假，今天就觉得解放了？上次说你太年轻还不服！？” 伍德脚趾扣地，艰难道：“知道了教官。这不是她刚走……我有点那个。” 男人一脚跨出门来，恨铁不成钢的逼近他面前，虽然伍德已经成功的极速窜到了1米81，但在男人面前还是矮了一个头。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让他有一种自己还在少年班时被老师拉去谈话的错觉。 男人鄙夷地说：“哪个？我看你都神志不清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看他那扭捏样不禁咋舌，平时训练的时候有模有样的，私下竟是这幅不伦不类的鬼样子。 伍德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就……那么回事儿呗。” 手还不自觉的绞着下衣摆，耳朵已经明显泛红，整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就差拿个喇叭广播一下他喜欢梅飒了。伍德不受控制散发出的恋爱酸臭味熏得男人直摇头，青少年什么都好，就是荷尔蒙太旺盛！ 他也并不想为难伍德什么，虽然这也不在他的工作职责范围内，但他只是尚在思考如何让他学会有效的情绪管理，要他20年后回想起自己这傻样，指不定怎么后悔……不用20年，5年就够了。 男人叫刘刚，是实习部员的专任教官。半年前，他作为史上最优秀的实战飞行员之一终于退休，就职了他后半生转业的教官工作，俗称“老带新”。第一次就能接手到如此优秀的年轻人实际上是十分幸运的，近几年从国际航空X航天院的天文宇航与物理工学系毕业的几乎全是天才型的人才，而伍德·琼斯作为本届最年轻的优异学员，梅飒作为本届学员代表，一起选择了进入飞行总部在他手下进行实习，是不可多得的两个好苗子。 半年来两个人都表现出色，特别是伍德的身体素质肉眼可见的变化让人惊喜又欣慰，这将拓宽他未来前途的选择广域，而梅飒以几乎全科满分的考核成绩结束了实习，更是为她之后的发展打下不可估量的坚实基础。这两周通过最后的飞行考核后两个人就该返校毕业了，显然已经完成女子飞行考核的梅飒一天都不想多呆已经自己开车走了。 刘刚听说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兼好朋友，但以他的视角来看可没这么简单，那姑娘虽然为人温和，也和集体关系融洽，但性格冷清，做起任务来特别“快准狠”，判断果决的准确和熟练麻利的动作有时甚至令男队员们也感到望尘莫及。 他时常从那双琥珀色的眼里看不到多少温度，虽然洋溢着一脸的笑意，但她垂下眼时，好似有些干枯的深棕色的头发划过她的鬓角，遮住半张脸时，那眉眼中却也会偶然划过一种静谧而又悠远的悲伤。 反观伍德，虽然有一双罕见而贵气逼人的绿宝石般的眼睛，可里面除了天真和梅飒，那可就什么都不剩了，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简直不要太简单。而且更让刘刚瞠目结舌的是，除了睡觉上厕所这小子简直是见缝插针的围着梅飒团团转。 说是青梅竹马，可那嘴里一口一个“姐”甜腻的叫着就没停过，梅飒似乎像是习惯了，而且好像时常有自己的心事，所以对此种种也不作什么多余反应，平时对伍德虽照顾有加，但看上去也就是真把伍德当弟弟的。可伍德那看人家的眼神，可就算不上清白了。 伍德这小孩啊，对人家的想法要想实现半分，可都要费劲再争取的。这不刘刚才从楼上办完事下来，就透过窗户看见这傻小子求人家半天也没上上车，对着尾气发了半天呆又在窗户前“搔首弄姿”了一番，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刘教官仍旧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照半天镜子照出来什么了？一脸谄媚！” 两个孩子虽然还年轻，但大学已经毕业了，伍德16，梅飒18，谈谈恋爱也无伤大雅，可现在怎么看都是君有意卿无情。 伍德惊讶的条件反射又去照镜子：“我有吗？” 刘刚赏了他脑袋一个“大爆栗”，伍德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刘刚，那一瞬间刘刚开始有点可怜他了，没办法只好又威严的骂了一句：“回去训练！” 伍德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走了：“是是……” 回到训练场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只剩一半队员将要进行夜间飞行训练，伍德刚换好飞行服，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幸好给你留了点晚饭带过来。” 伍德转身，室友尼斯提着两人的飞行包朝他走来。尼斯是去年罗门公学唯一一名送来实习的学员，毕业后被录取为飞行员，作为住了一整年两人宿舍的尼斯对新入住的伍德十分热情。 伍德迫不及待的接过包裹拆开条缝就往里看，他肚子已经开始叫唤了：“谢谢，今晚吃什么呀？” 尼斯耸耸肩：“今晚和他们吃了串串，给你包了点，签子都扔了。” 伍德抱怨得咬了一大口已经被尼斯就着米饭包成的饭团，尽管如此，香味还是在舌苔上炸裂开来：“那——就没有灵魂了！干嘛挑我不在的时候吃串串。” 尼斯问：“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给人送学校了？” 下一秒，狼吞虎咽的伍德脸立马垮下来，尼斯自觉闭嘴。两人很快到了训练室内，排队等进秋千训练房，转移话题的好机会来了，尼斯咋舌向伍德吐槽：“无论多少次我都真羡慕你这身体素质啊，吃完饭这么一会就能上秋千，一次都没吐过，你是真人吗？” 前面的队员听见这吐槽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伍德和尼斯来了，于是跟着调笑道：“那不将来要是上了空间站什么的，还有可能在“秋千”上吃饭吗？人家这是提前适应了，我们还差得远呐~” 几个男孩的哄笑声回荡在4米高内空的室内走廊里，随后空气安静了几秒，尼斯注意到了身后不同寻常的沉默，按理伍德应该跟大家一起闹，但他全然没有反应。尼斯回头去看，伍德依旧垮着脸。 良久，他突然问：“尼斯，我谄媚吗？” 尼斯：“……啊？” 伍德耷拉着脑袋，刘刚的话此刻萦绕在他脑海中，他突然意识到，以梅飒的性格，可能会因为他“谄媚”的仪态而感到厌烦。而一直以来他好像都没有想过，要如何在梅飒面前树立一个适合“完美男友形象”的问题。因为已经相处了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挺帅的，梅飒当然也这么认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