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独斗（下）

事已至此，梅飒心一横，不悦一闪而过，继而冷淡的开口：“你们把我亲生父母弄死了，又想用假父母糊弄我——别跟我搞这种，我不吃这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鞠索突然疑惑：“我们把你亲生父母……？” 话音未落，耳机里传来的指令打断了他：【不用和她再多说，我们派人过去和她谈。】 鞠索只好闭嘴，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了解梅飒的背景，在派他加入丛林行动的时候，梅飒的资料对所有人都是保密的，只是提起一句，梅飒和集团未来载人航天深空任务密切相关。鞠索开始以客观的视角审视梅飒。 他突然的沉默让梅飒瞬间察觉到他似乎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原来联合集团对木星系任务的保密程度高到这个地步？仔细再观察鞠索，便发现了他还戴着内嵌耳机。梅飒又转而看向另一边仍被控制住的余威夫妇。 鞠索的耳机里又传来了指示。他犹豫的看了一眼梅飒，他转身开门出去了。而另一边房间里余威和田丽华被绑在椅子上后，警卫们也出去了，梅飒走到墙前眯眼瞧了二人一会，夫妻二人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哪知梅飒突然开口道：“没必要这样做给我看吧。” 二人茫然的看着她，田丽华甚至条件反射的想解释些什么，但余威显然更慎重，挣扎着制止了她。继而就听见梅飒说：“按理说他们两个也是受害者，我其实和他们家根本没有关系，余辉叔叔“人间蒸发”的事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一个人的关系网可以辐射到上百个人，难道你们还想控制所有人？”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梅飒是在对监控那头的人说话，田丽华始终还是对梅飒心存怜悯，边摇头边说：“梅飒，你听话一点，配合他们，这样我们都可以早点回家。你余辉叔叔还有你父母的事，就……就先不要再追究了。” 然而梅飒眼中的坚决毫无波动，听了她的话也无动于衷。余威这时才猛然发现，梅飒似乎只看得见这边房间的动静，但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余威：“别说了，她听不见。” 田丽华愣了一下，立马闭嘴。接下来的时间，3人都冷静了很多。正如梅飒所说，夫妻二人也才察觉，联合集团似乎正有意在演一出戏给他们看，但他们并不清楚是什么。虽然梅飒也不确定，但显然她比两个大人敏感得多，随着年龄增大，3年所谓的“家属慰问心理辅导”已经让智力接近成年人的她逐渐明白，这大概是个局。 德进来的时候，空气已经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亲自带了一把凳子进来，摆在梅飒面前，梅飒毫不客气的拎着书包就坐下。 德饶有兴趣的看着梅飒，瞥了一眼另一边的余威夫妇，扬了扬下巴问：“你真不在乎他们？” 梅飒颔首抬眼的望着他：“在不在乎他们，我都管不着你们。” 德哈哈一笑，这时副官开门抬进来一张桌子，摆上一壶茶两个杯子，还有一盘点心。德抬手做了个“请”，梅飒防备地盯着他没动。德毫不在意的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我知道你和一般小孩不太一样，但始终是个小孩。” 梅飒瞥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再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不要浪费时间，摊牌吧。” 德悠闲地喝了口茶：“小姑娘，凡事不要急于求成，今晚你撞破鞠索和果冻的谈话，只能说幸好没有第4个人在场，不然就不是坐在这喝喝茶这么简单了。” 梅飒冷笑：“既然想保密还在学校安排这么多间谍？你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吧？她可是每天都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既然能被我发现，也就会被别人发现，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 德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看了梅飒一眼，没接话。实际上行动组一直在拖延时间，因为事发突然，他们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才好，虽然之前准备过暴露之后的计划，但他们预想的并不是现在像这样暴露。原本他们想着梅飒15岁之后才会发现点什么，按梅飒的发育速度15岁左右也应该在学习大学的课程了，离进入集团工作的时间差不多，在周边人的影响下他们就直接提出让她进入实验部门开始配合他们的生化实验。 但梅飒现在不过13岁，一切都发生得太早了。边思考着，德以为梅飒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心不在焉或烦躁不堪……总之是青少年对待眼下情况应有的一些反应。但没想到梅飒像只沉静在河岸边等待猎物的鳄鱼，只留一双眼睛露出水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她显然是故意的。 梅飒紧盯着德的脸，这个男人走进房间的那一秒，她就明显感觉到了他和其他人一定不是一个级别的，也许他就是幕后主使？眼神的交织中，她希望能从对方眼里看出点什么，但德眼中是洞穴潭水般的深不见底。沉默的对峙了几分钟，德叹了口气，随即副官开门进来。德什么也没说，似乎对他使了个眼色，便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副官耳中同样有一副内嵌耳机，里面响起德的声音：【立即执行后备计划。】 接到命令的副官关闭了透明墙面和监控，完全密闭的审讯室里，他向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女孩描述，在木星系探索计划之外，岁星号带回了一个很特别的东西。这个东西与她母亲密切相关，但现在她母亲和其他人都下落不明，他们也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入手，想找到迷局的突破。 这个特别的东西上意外的沾染了她母亲的一部分，因此需要携带同样家族基因序列的梅飒在身体发育成熟后，也就是16-18岁这个阶段，配合取得生物样本，对其进行生化分析实验。他们需要的是健康成年梅飒的活体细胞，不过因为等到了那个年纪，她也有了可以自行签署同意书和保密协议的自主权利，所以这件事只需要她自己知道并作出决定即可。 然而在此之前，他们希望梅飒不会因为父母的事，将心中的怨恨和遗憾的情绪都转嫁到联合集团上。不仅如此，联合集团希望梅飒完成学业后能够留下工作，他们不仅可以保障她的安全，同时也能尽量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梅飒安静的听完这些话，甚至丝毫没有感到意外。3年前那场如梦幻般的返航“著名事件”，他们撒下了弥天大谎，她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不知道真相，但是现在，他们正在想尽办法去掩盖那根本没有成功的探索任务。想和她达成这种看似对她什么都好的协议，实际上也是为了控制她，想要继续把这么大的事瞒下去，第一步就是将知情人放在可控范围内。 她想，她可能终于摸到了一点眉目，而当初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似乎也正露出冰山一角。本想如何着手调查，现在却是送上门来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虽然她不愿意被控制和利用，但眼下就凭她的生理年龄，也确实没有可以发挥的行动空间，他们可以利用她，那她又何尝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心里这么想着，但梅飒并没有马上答应，她想要的远不止于顺水推舟。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军官，她面色如常：“你说的我大概了解，我可以同意你们的安排，但我有条件。” 副官有些意外的挑眉：“什么条件？” 梅飒终于有机会将内心已盘算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你可能会奇怪，我轻易答应这种可能对我生命安全造成极大损害的事可能是因为我心智尚未成熟，但不是。首先，我父母无故失踪，我需要知道真相，中国有句古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关于我父母——以及余辉在木星系上的资料、生活等返航舱里黑匣子存有的所有信息资料，我要最高级的终生查阅权。关于我父母在你们集团留存的所有研究资料和分析报告——按照选拔背调机制你们一定会彻查岁星号每个队员的背景，这个我也要最高终生查阅权。” 说到这，眼前的男人已经皱起了眉头，但梅飒视若无睹的继续说：“其次，关于我自己以后参与的所有研究以及岁星号的相关研究，在我进入集团工作后，都要以同组实验研究员的身份级别及以上来参与，我不接受作为单一实验对象。” 梅飒想了想，又说：“最后，你们所谓的心理辅导或其他多余的监视手段，我都不会再配合，请你们立刻停止这种可笑的行为。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任何侵犯和干扰我生活状态的人或事，我们说好的这些我就当全没发生过。以上原则，是我们长期合作的基础。既然你们想要绑定我的人生，那就拿出点诚意来，我可不会被你们当猴一样耍得团团转。你们如果愿意讲道理，我也愿意配合。你们意下如何？” 副官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因为耳机中传来德的声音：【这小孩野心不小，不过好在她提的某些要求正好和后备计划重合了，现在的她一定无法拒绝父母死亡真相的相关资料，反正那些东西在她加入实验后也会知道。先给她点甜头，你先答应下来。反正有些资料我们自己也拿不到，到时候再说。】 快速记录下梅飒的所有要求后，副官请求德的反馈指令，事情已经有些超出他们的想象。他们没想到这一步的后备计划会在此时就执行，哎，看来项目组又得加班了。他沉静的目光对上梅飒沉着冷静的脸，这个小女孩对事态的沉着应对和自控力，逻辑分明的条理性确实打了他们一个小小的措手不及。 梅飒的终端在被抓时就被没收，但神奇手表没有。此时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副官的一套动作，自从关闭摄像头后，她就顺势将双手交握的放在了桌面上，手表中已经开启的摄像头就这样悄然存档了这场交涉的全程记录，这将成为他们第一次交涉的现场证据备份。 录像结束前，副官回答道：“我们同意，涉及你成年后的部分，安排你进入集团后签订协议合约时会再进行细节确定和讨论。” （——） 余威夫妇不知何时昏迷过去，当他们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自己家卧室的床上。而当他们惊慌的没在隔壁客房找到梅飒时，学校发来通知，梅飒因成绩优异获得了特殊学年奖，学年结束后将保送至航院大学部天文宇航与近地物理工学系，延续少年班的学习制度，在导师的带领下完成博士研究生学位的研读。 再给梅飒挂去通讯时，他们也收到了梅飒的视频留言，梅飒现已安全回到了学校。再看时间，竟然已经是周日的下午，而他们一家三口被带走的那天是上周五！ 两人惊出一身冷汗，一切就像一场梦，他们汗毛直立，不禁感到后怕。可除了害怕也感到无能为力，他们的工作有一定特殊性，所以他们一直都兢兢业业的工作，即便有其他机构或组织想要高薪挖走他们，夫妻俩也并不以为然。他们总以为这样就可以平稳度过一生，至少之前一直都很平静，但从今天开始，这个认知打从心底里发生了变化。 除了头有些晕，没有其他奇怪的症状。夫妻二人尽快消化平复下来，沉默的用了晚餐，第二天同样沉默的如常上班。从此之后家中再没提过这件事，但更不寻常的是，集团同样再也没有为田丽华和余威安排过心理谈话“慰问”，这让两人心境极其古怪，他们后知后觉到，原来他们曾经是被安排的一环。 梅飒回到学校的时候，秦昊已经走了，手表收到一个语音文件，是那天晚上的她与鞠索和果冻的争执通讯录音。梅飒重新听了一遍，当果冻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有一种魔幻的感觉，因为从此以后果冻仿佛从学校人间蒸发了一般，也没有人在谈笑间提起过，包括伍德。 任舛幸偶有来往，但没有了秦昊和果冻，又不同班，两人的社交关系很快走向陌路。鞠索仍在校医室，只是和周骊一样，几乎没有再出现在梅飒的生活中。一切就像梅飒希望的那样，终于真正归于“平凡”了。 但梅飒心中明白，从她答应与联合集团合作的那一刻，自己几乎无异于和恶魔签订了契约。也许她已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但有些路或许走着走着也会看见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