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烟尘（上）

伍德自从结束审讯后变得十分沉默。不过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他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除了必要的命令和训练指令，任何人找他说话都是充耳不闻，一夜之间和之前判若两人。 刚开始战友们还只是感到奇怪，有些关心他的见他行为异常，便在背后到处打听，哪知不问不知道，一问，对得到的答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联合集团对于内部恋爱这件事的态度是极为暧昧的，所以对梅飒和伍德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两人的感情有多好，在他们周围的人都一清二楚。 变故来去突然，快得让好多人都赶不上吃瓜，好些人都以为梅飒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只是时间一久，真相和谣言总是会无可避免的混淆传开，伍德的沉默成了传播的催化剂。直到梅飒出现在飞行部大门外，梅飒刚和原来的邻居结束通讯，众人就围了上来。 大多当然是关心梅飒身体的，毕竟他们对联核国和联合集团的新闻主角——某飞行员的身份早有猜测，只是大家都默契的闭口不提而已。梅飒虽然平时对大家不温不火，但本质上没有做过对任何人不利的事，所以客观上人缘还算不错。 伍德多日的沉默并不是神经失常，他只是无法接受现实。所以当几个人将女孩围住时，他敏感的也朝那个方向望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想到是梅飒有消息了。 伍德对周遭人的议论和侧目置若罔闻，远远盯着那个女孩，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理智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了，他眼中只有那个朝思暮想到心神俱疲的人。远远地，梅飒在等候室里接过女孩手上的行李，和她又说了几句话，然后似有所感的抬头朝这边看来。 两个人隔着数十米看到了对方，就在那一刻，伍德的脚步反而生生止住了。 等候室的门牌勾起了父母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他们两个现在是不是不应该见面？如果又被监控拍下来怎么办？父亲会看到监控吗？梅飒这段时间一定很想自己吧？没有终端联系不上自己一定很着急。他停在原地，脑子飞快过掉无数问题，最终还是选择了没有向前迈步。 而他想象中很思念自己的梅飒，在看到他一眼后，就十分淡漠的转过头，拿上行李头也不回的走了。女孩望着梅飒有些奇怪的背影，回过头也看到了伍德，她欲言又止的想要叫住梅飒，只是最终还是沉默了，对于伍德她没什么好说的，已经有好些人听说了伍德在审讯时候的态度，虽然她和梅飒甚至都称不上朋友，但同为女性，她还是选择了对伍德敬而远之。 伍德那张高贵又沉默的脸，现在在她心里就只是“没有担当”的代名词。而此时完全在状况外的伍德远远看着梅飒上了车以后不久，转身就开始给梅飒的终端挂通讯。 梅飒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潇洒从容，自从看到伍德的那一刻起，一种陌生的冲动就缠上了梅飒的大脑，这种冲动很快向下蔓延到手脚上，作为一名正在手动驾驶汽车的司机，这是一种极为不利的影响，然而在梅飒的脑海中只有急切离开那个地方的念头，她也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个人。 每多想起一秒，审讯室里伍德那张木然而又稚嫩的脸就会和记忆中无数张俊美无暇的脸重叠，让人感到混乱。而记忆中那么多奔向她的温柔、快活、依赖、紧张、撒娇……的伍德都不如审讯室里那个只有半张侧脸的背影来得鲜透立体。而监控视频里他说的每个字都像用古老的活字印刷深深刻在了梅飒脑中。 监控的视角里伍德乌黑的长卷发下，透出半遮的眼眸中，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绿光，像滚烫的火漆一样四溢流淌，最后僵硬的冷却下来，凝固了所有曾经单属于两个人的时光。明媚的记忆失去了光芒。 梅飒仿佛站在很远一处瞧见了一对灰白色的少男少女。然后她想，真是血腥啊。 梅飒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开车回到了研究所，一下车就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匆匆往住处赶，她想要忙起来，用新的事物将自己的注意力尽快从不值得停留的事上拉出来，她想要生活赶紧回到正轨。 好巧不巧，那个被梅飒纠缠多次的小护士亲眼看见梅飒狂飙进地下停车场后，漂移进了停车位，她都看傻了，在她眼中原以为梅飒就是个整天无所事事又有些轴的呆呆少女，现在看她这开车风格，根本就是个狠角色嘛！ 小护士看梅飒魂不守舍的下了车，有点担心的跟了上去。 小护士跟了一会梅飒都没发现她，小护士只好出声喊道：“哎梅飒！回来啦！” 梅飒一刻不停的脚步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停下来的理由，她应声回头，看到小护士有一点点意外，还是习惯性的礼貌点头：“你好，是的，去收拾东西回来。” 小护士一听就明白了，作为最紧密的医护人员之一，梅飒醒来后经历的种种她和医生都很清楚，这般异常的反应显然是受了刺激，比如看到了不该看的人。 于是小护士抹着一把辛酸泪坚守了职业操守的底线，此时梅飒需要一定程度的心理疏导和注意力分散，她上前帮梅飒拿了一小点行李，装作无事发生地说：“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人来帮帮你呀，要不是我看见了，你累死咯，来我帮你拿一点吧！” 梅飒迷茫：“不用麻烦……你都下班了怎么能麻烦你。放心吧我身体都好了，多跑几趟当热身锻炼了。” 小护士却不认同：“你这才刚好几天啊？你以为仪器检测说你好了你就能像从前一样生龙活虎的又开始造了？不行的！数值正常了不代表人就完全康复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不能大意哦！” 梅飒顺从的点头：“好的谢谢，我会注意的。我不搬得这么急，我上去以后休息一会再下来，没事，都不是什么特别打紧的东西……” 小护士：“嗐，叫人帮忙嘛！你以后也要在这里工作了，大家都是同事，应该的。” 梅飒知道小护士是在客气，只好不好意思的坦白：“嗯……对，主要是刚来，也没有什么熟悉的同事什么的，不好这样去麻烦人家的。” 小护士睁圆了一双杏眼，一时间模样煞是可爱：“怎么没有，叫任舛幸来嘛！他力气大着嘞！” 梅飒一愣，奇怪道：“他和他弟弟不是走了吗？” 小护士摇摇头：“任烁是走了，送弟弟回学校后再回来，他的课题还没结束，还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周的。” 梅飒点点头，不再说话。小护士确实分散了她不少注意力，可也就只能分散这么多了，别的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小护士见她神情比刚才好多了，也不再啰嗦，见好就收，飞也似的下班跑走了。 大概是因为从学生的身份真正升级为了职员的缘故，研究所的新宿舍比原来飞行部的大了两倍，梅飒将自己所有东西都安置好以后都还有很多地方看上去空荡荡的。她站在走廊上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邻居，一层楼也就4个门，条件比原先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梅飒关上门，对着自己的新住所拍了几张照片准备一会给田丽华传过去。 终于忙完了所有事，夜幕降临，梅飒半躺在床上，终于极不情愿的打开了终端。在看到数个未接通讯窗口不停的弹出来后，她紧缩的眉头当晚就没有再舒展过。 大部分是伍德今天打来的通讯，而有几个是前几天来自田丽华的。剩下就是几个稍微熟悉的战友的发来的信息，时间主要集中于她昏迷的那几天。最后就是一条秦昊的慰问信息，还有一条昨天任烁发来的问她为什么在实验室门口来回假装路过的信息。她上下滚动着消息，一条条点开回复，需要挂通讯的又添上标记。 其实她完全记得住每一个人的每条消息，但她仿佛是在靠给自己增加许多无意义的工作量，以此来回避那些来自伍德的发烫的信息和未接通讯。 她的通讯录上其实有至少300个人，但关系密切的其实没几个。自从她驻扎飞行部后家里也很少会给她挂通讯，因为反正挂了她也多半接不到，梅飒基本每周会主动给余威夫妇挂一次通讯，而这次事发后她一直都还没给田丽华和余威去过任何消息。 想必联合集团的人也不会考虑到帮她联系通知养父母，想到这，她移除了所有通知直接先给田丽华挂了个视讯，很快那边就接起来，田丽华和余威同时出现在投影画面中。 梅飒朝他们招手：“田阿姨？余叔叔。” 【梅飒啊！你这两周在干嘛呢？怎么挂通讯都没人接？我和你余叔叔差点要到飞行部去找你呢？你们领导终端号给我一个吧？战友的也行。下次再联系不到你我找她们问问，吓死我了！】 “哦……我没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几天其实……” 梅飒粗略的把自己误入太空港的事说了一遍，其中当然省略了S3-01和遭遇致命伤害的部分，就算是这样田丽华也连连惊呼。田丽华和余威毕竟也是联合集团的职员，关于这件事的新闻两人早就看到了，新闻中的采访对话含糊其辞，后勤部离前端部门又很远，几乎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当他们看到当事人是飞行部成员后其实就隐约猜到了几分，但又不敢确定，每天提心吊胆的等梅飒报平安，还没等两天，联合集团内部就戒严了。 夫妇俩有苦说不出，再担心梅飒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见到她，就这样苦苦煎熬的等到了现在，视讯中梅飒看上去状态挺好，两人终于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本来想再问问伍德怎么，但看梅飒始终不提起，夫妻俩不方便再多说。 视讯结束后，田丽华捂着心脏叹了口气转头对余威道：“其实我还有好些想问的，等梅飒下次回家时再想想怎么仔细问吧？” 余威表情凝重的点点头：“自从她来我们家以后就没让我们操过心，这次可终于有点为人父母的真实感了。” 田丽华重拍了一下余威的肩膀：“人孩子刚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大事，你能不能正经点。刚你没听到她说她一个人误入了联核国的太空港啊？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怎么还嬉皮笑脸的？” 余威无辜道：“不是，我也很担心啊，之前我还说我们自己去飞行部找找孩子算了，还是你说再看看的呀。” 田丽华又叹了口气：“幸好当时没去了，不然她都被停职调查了，父母还跑到单位去，引人注目……还不知道别的孩子背后怎么议论她呢！” 余威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其实就呆在研究所也好，回家比呆在飞行部方便多了，以前看她学习忙都不怎么敢打扰她，现在换了工作，其他的事就算要问也等她下次批假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