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刻板印象里的手艺人

黄文朗介绍一种封膜的技术，可以在制作景观模型的时候保证模型不腐不坏。那不是黄文朗常用的，他一般只在江河湖海部分少量用一些。 “或者是这里的水井、石桌、地面，都可以，如果你们觉得不喜欢大树的话。”xь. 沈丁将骨灰盒放在黄文朗空出的干净桌面上，在纸板的遮挡下，沈丁缓缓打开盒子。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得知沈丁的诉求后，特地将小部分的骨灰用密封袋装着后放进盒中，沈丁还是第一次打开。 骨灰和想象中并不相同，沈丁以为会是面粉那般均匀细密，实际却是大小不一的块状。最大的块状比大拇指指甲盖还要大。 外婆一辈子的喜怒兴衰最后变成块状大小不一的细碎，深埋地下，或撒入江海。 黄文浪给了新的去处。 毛丽云一辈子循规蹈矩，她的哥哥最叛逆也就是离开灯彩行业。沈丁要去撒海时他俩都自我说服许久，眼下的新选择让他们陷入沉默。 赵蓉则在一旁上下牙发颤。她和这骨灰不知道在一起睡了几晚，还亲眼见到了。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沈丁安慰她，“我就不想让你知道，对不起嘛，再有下次，我肯定不让你知道。” “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 赵蓉坐在沈丁舅舅之前坐的圆椅，“我以前就看人家说骨灰能做成钻石，项链戒指的额带身上，还有什么陶瓷花瓶放家里的，我还以为都是编故事……现在你们做微观模型也要放骨灰……这模型以后放在哪？太吓人了……” 毛丽云不觉得吓人，她是好奇了，“现在很多人这么干吗？” “我不知道，太吓人了。”赵蓉还没缓过神。 黄文朗解释道，“我也听过，但也都是部分骨灰。比如做钻石一般需要一百克，费用很高，如果你们想做成钻石，我可以帮忙联系看看……” “不是不是，我只是问问。”毛丽云打断黄文朗的话。 沈丁知道，母亲这是在找大部队。 果然毛丽云和哥哥商量片刻，就同意了黄文朗的建议。 “那就弄在模型里吧，您看着弄。树、井、还是石桌都行。我妈做一辈子花灯养活全家，是我们家的大树，水源，也是依靠。”.Ь. 赵蓉听不下去了，她“唰”地站起身，凳子在原地滑行，她两步并作一步走出房间门。 沈丁骨灰盒送到，她抓起双肩包跟着跑出去。 来时，这里是古色古香的别有风情。此刻是冷清诡异，大白天闹鬼。 她快走成了快跑，身后跟着沈丁跑来的脚步声，赵蓉跑得更快，好似身后的不是沈丁，是什么白日鬼魂。 出了芥子园，赵蓉也没缓过神。 这酒店旁的老门东街区刚建好没两年，招商未成熟，酒店又主打闹中取静，出了酒店也没个行人。 赵蓉一直跑，周围还都是古色古香的仿古园林建筑。 沈丁追了她好久才追到，“我陪你啊，对不起嘛。” 赵蓉伸手要抓沈丁，沈丁可是这时候这条路上唯一的一个活人。在赵蓉手快要碰到沈丁胳膊时，手机铃声响起，惊得刚回过神的赵蓉又吓了一跳。 “沈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丁掏出手机，是陈双龙的语音电话。 “什么事？” “我上次跟我那朋友说了下，我朋友就明天空一点，他让我们去。陆奇林也出院了，他说他可以，你这边呢？” “去哪？什么朋友？” “苏州啊，团扇啊，我那朋友可是靠团扇养活全家，还养活一大批工人，超牛的那个创新经商能手。” 沈丁想起来了。 “我明天可以，我们怎么去？” “可以就行，明天你们坐车到丹阳站，我去接你们。” 陈双龙说完就挂，沈丁赶紧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两人边走边说已经走到了南京城墙博物馆，再往前是著名的中华门城瓮。 卖淀粉肠的小贩，来往的旅客，电动车汽车，还有拐弯处车站等车停留的行人。 赵蓉这才缓过来，她问，“谁啊？” 沈丁将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下，“那现在我们是一起的了，以后一起赚钱，明天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 “苏州。” 赵蓉回头看着来时的路，“园林？” “不一定住在哪，我也不知道，反正在苏州……” “我不去。明天我去银行一趟，你早去早回。” “你回去干嘛？” “辞职啊，然后回家写我们两以后创业的计划书。” “你真跟我干啊？”在这件事上，沈丁仍觉得在梦里。.Ь. “是啊，你要问几遍。不过以后再有这种吓人的事，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然散伙。” “遵命。” 两人手拐着手朝人群里走去。 赵蓉明日真的辞职，就彻底和过去的路说再见了。而从这一刻起，沈丁的赚钱计划又多了一个伙伴。 从南京到丹阳的高铁有很多班，也只要三四十分钟就能到达，陈双龙发来的车次早得吓人，早晨六点零九分。 ——我六点半在丹阳站外等你们。 ——也太早了吧？ ——早什么，我开车去苏州得两个多小时，你们不知道我这朋友平时有多忙，生意有多好，难得他有时间。 沈丁得到的关键词是“会创新”和“生意好”，以及“非常忙”。 可归根结底，这人也是个手艺人。 沈丁的外婆和母亲在每年年末时分也是非常忙，她们做的花灯材料和样式也每年在改，到了春节她们的生意也很好，每年的灯也没多少剩余。 苏州团扇和秦淮灯彩本质上能有多大的区别？ 沈丁想象不出，在她心里，手艺人都差不多。 他们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无闻，他们埋头苦干，他们精于工艺，他们一生只做一件事，他们掩饰在商业上的野心。 他们伸出手是老茧和疮痍，他们抬起头是固执己见的认真。 他们不被时代善待，他们害怕传承被中断，他们亦步亦趋，不断回望，故步自封。 沈丁醒来时车已经停稳，车窗外是苏州弄堂的居民区，只一眼，她就感觉到此人和其他手艺人的不同。 他自信骄傲，有底气不谄媚。 因为陈双龙说，“正好睡够了有劲走，他的工作室得走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