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明月流光（十）

祗园节是平安京难得的一场万民同乐的节庆。上到公卿贵族，下到平民庶隶，共享盛大的节庆。 花车巡行在节日的第二天。 晴明很早就醒了，他其实并没有睡太好，在东方刚刚蒙蒙亮时，他就睡不下去了。干脆起床来再斟酌斟酌今日穿什么。 为此，他甚至考虑要不要询问一下友人的意见。 师兄贺茂保宪性格端肃，他的穿衣风格过于老气沉闷，晴明选择跳过师兄。至于博雅，博雅最近长日呆在他家宅邸，过于殷勤，今天还是让他好好去跳舞吧，不要让他分心了。 晴明的友人相当有限，如此一来，居然只能考虑问一问妖怪们了。 且不说忽然收到阴阳师通讯的大妖怪们，一个个纷纷懵逼，懵完了还是纷纷认真的回复了阴阳师。 荒川之主向他认可的阴阳师强烈推荐一条大毛领。 大江山的主人回以一连串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晴明你这家伙也有今天！展现男子魅力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 展现男子魅力，简言之，上衣可以选择性不穿，啊不，少穿。 大天狗：“最重要的是内在，坚韧不拔奉行大义。不过……晴明大人一定要问的话，一把合适的扇子是很有必要的……您需要的话，我有很多。”毛。 晴明：“…………” 感觉都不靠谱？！ 晴明默默收起通讯使用的纸鹤。 门外忽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晴明推开门一看，小小的刀剑付丧神正抱着他一大堆衣服艰难行进在走廊上，他的衣服实在过于繁多，他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座小山，几乎要把他自己埋住。 三日月跑的方向，是殿下的房间？ “三日月？” “早安，晴明大人。” “你这是？” “殿下说要帮我穿衣服，我要去殿下房间等殿下。” 三日月乖巧回答。 三日月总是穿不好自己的衣服，虽然要麻烦殿下，但是他可不是懒惰的付丧神。 他要把自己送上门，这样殿下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机智的三日月。 说话间，被缎带乱七八糟绑起来的头发又掉下一缕挡在眼前，三日月双手不得空，便试图靠活动脑袋努力把长发甩到脑后去。 虽然小付丧神很努力，但是他失败了。 付丧神在和他的头发搏斗时，一招不慎踩中了垂下半截的衣摆。 吧嗒摔倒在地上。 幸好衣服给他垫了一下，没让这张美丽的脸蛋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付丧神缓慢爬起来，抱住头。qaq 晴明：“……我带你去吧。” “麻烦晴明大人了。” “不麻烦。”晴明捡起三日月的衣服，牵住三日月的手，温和一笑。 殿下给三日月穿衣服，顺带也替他挑一下衣服嘛。 一举两得，正好。 小雪一早起来，开始早读，在空间里放书真是一个机智之举。 在平安京也不能忘了学习。握拳。 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完成了早读，她刚飘下屋顶。 就见一大一小送上门来。 三日月眼睛发亮的看着她。 晴明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两个人一齐：“殿下。” 她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展露笑颜，“早安啊，三日月，童子丸。” 于是，今天出门的衣服，都是小雪一手打扮的呢。 可惜，被美好的滤镜糊住双眼的晴明和三日月，忘记了殿下偶尔的……不靠谱。 比如，三日月就忘了他维持了好几天的波浪卷发。 三日月摸了摸自己头上带着的亮晶晶的星星装饰流苏：“……殿下？” 晴明看着手上的折扇，折扇材质很好，紫檀扇骨，洒金流云，但是正反上题字。一面——请看反面。 另一面——此乃正面。扇面还附带一个简易笑容。 晴明欲言又止。 小雪兴致勃勃，“嗯？怎么了？”顺带替三日月又理了理头发。 这一刻，晴明和三日月的心里话不约而同。 三日月在心里老成的叹了口气，算了，殿下真的很喜欢打扮人呢。 晴明合上纸扇，下定决心今天这扇子就不要打开了。 ——没办法。就随殿下喜欢吧。 * 果然如晴明所言，祗园节十分热闹。 到处都是人和欢笑声。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挂着神灯、青帘，装饰精美的屏风，布满各色鲜花。 锣鼓开道，精心打扮的武士举着幡旗，高大的神架和装饰华丽的高塔一一在人力的推动下缓缓游-行，一座布满锦缎的木塔粗略一看需要数十位甚至上百位壮年男性推动。其上，神架屋檐和屋顶和底部都分别分布着不同鼓手、锣手、笛手。他们演奏祗园乐声，而精心挑选的舞伎翩翩起舞。神架屋檐下跪坐着若干名打扮妖艳的神童，正襟危坐，眉眼都很标致。.. 古时候的巡行和现代的巡行风味是格外不同的。 此时他们站在巡行队伍街边的一处临时专门搭造的看台上。 小雪看得目不转睛。 她一手牵着三日月，晴明站在她旁边。 喧闹的世俗风情，如同鲜亮的浮世绘。但同时因为又与神明祭祀相关，在浮华中似乎亦有神圣的回响和庄肃。 错落分布在街旁的高台上驻足的几乎都是贵族。 为了保持贵族的风仪，部分看台上装饰着屏风和帷幔，布置华丽，随风一吹似乎还能听见女子的笑声。 晴明特意布置了忽视存在感的结界。 就是为了减少这些乱七八糟人的打扰。 殿下和三日月都趴在护栏上，看得全神贯注，表情不时随着表演而变化。 “哇——” 跳舞的舞伎展示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小雪和三日月齐齐微微张大嘴。 晴明最开始是拿着余光留神殿下，后来干脆光明正大地盯着殿下发呆。 真难以想象，能和殿下这样的相处。 阴阳师的心里蠢蠢欲动的奢求在砰砰撞击心口。 真想能一直和殿下这样生活。 每天早上，殿下挑选衣服。 他有时去阴阳寮点个卯。 晚上和殿下一起赏月。 没事带着殿下去拜访友人。 感觉真好，这样的生活。 “童子丸？”小雪微微偏头。 晴明回过神，小雪和三日月保持同一个疑惑的表情看他。 晴明镇定的，“殿下要下去逛逛吗？” 小雪果然被这个提议吸引了注意力，她探头看了看街道上汹涌的人群，跃跃欲试。 她rua了把三日月的头发，询问：“人很多，三日月，我抱你好不好？” 三日月：“…………” 小雪星星眼。 三日月：“……好。” 小雪成功把三日月rua进了自己怀抱，笑眯眯朝晴明道：“那我们下去吧。” “好。” 小雪扭头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木塔，“我们下去凑近看看那座怎么样？它上面的神童……” 此时，那座神塔刚好经过一处平台。 一阵风，吹扬起绸缦，露出精心布置的看台。 看台上衣着华美的贵族拥簇着两人。 一人面容威严，大概是位身处高位的大贵族。 而另一人—— 如夜色一样的衣裳，没有戴乌帽，打扮得相当散漫，长发被随意束起，他漫不经心地听那位大贵族说话，偶尔点一下头。长发浮动，他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整个人显得惫懒而深沉。虽然身处繁华，却仍然如同仰视俗世。 小雪原本是满面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只是个侧身，小雪也能认出这个家伙。 混蛋。 黑泥精。 三日月和晴明不约而同跟着看过去。 晴明微微蹙眉，他甚少见到殿下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时候。 “殿下？” * 芦屋道满，神秘的阴阳师，短短时间就在平安京闯下偌大名声，以英俊的外表、高深莫测的气度和强大的阴阳术被众多贵族捧为座上宾。 他性格过于捉摸不定，本来根本不可能出席这种场合。发去请柬的藤原家其实也没有指望，但是谁曾想，这次的邀请，道摩法师居然接受了。 实在是意外之喜。 芦屋道满正满心不耐烦，贵族都一个德性，话多，但是人肥。 要不是冲着最后一点，他真的懒得搭理这些蠢货。 罢了，好歹为他带来了不少乐趣。 今次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一个直觉。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一定要参加祗园节，他会有大惊喜。 藤原还在喋喋不休，道满早已经布下消声结界在身围，偶尔敷衍地点下头。这群蠢货就能继续说个不停。 他在心里盘算着荒川的鱼，秋日鱼肥，是不是又该去叨扰一下了。 啊，那个荒川之主向安倍晴明那家伙交付了名字。 太可惜了。好好一个鱼塘（划掉）。 他正在惋惜，一股莫名的直觉又降临了。他顺着直觉，抬眸。 道满：“…………” 他以为是自己又产生了幻觉，于是默默给自己施了个清神之咒。 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仍然在不远处的高台上。 身姿如旧，如梦似幻的美丽。 道满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往那边迈了一步。 “道摩法师？”藤原大人疑惑。 道满回过神。 他的世界向来分明，有趣的，无聊的。但是小殿下是唯一一个例外。此刻，全世界都在脑海里褪去。 他呆呆看了许久，心神震荡的许久在现实中其实也只是半分钟不到。 小雪和道满隔着翻飞的旗幡，喧嚣的神架对视。 然后，下一分钟。 道满毅然决然单手撑在护栏上，一跃而起——奔向小殿下？ ——当然不-可-能。 这么久了。 道满的反应还是一个。 ——掉头就跑。 小雪：“…………” 简直都要气笑了。 “道摩法师！！！” 弃身后懵逼的呼喊于无物，道满身段灵活，衣摆飘飞踩过屋檐，一点而过旗幡顶尖，掠过一座座神架花车，居然还很有些飘飘似仙之态。 底下一路惊叫声。 大概观众都以为是特别节目，还有不少人开始起哄欢呼。 跑跑跑，就知道跑。 后世见到化名雪满的道满时，小雪气归气，但还是担心的。 道满那个黑泥精，从来不让人省心，但是他是她的挚友，她答应过他，她会拉住他，不让他真的坠落。 但此时，却见道满跑得宛如一条滑不溜的鱼，不由怒气又开始积蓄。 呵。 跑啊。 看是谁跑得更快？！! 小雪当机立断将三日月塞进晴明的怀里，请他暂时照管付丧神，然后就微笑着表示：“看见了一个故人，我要去和他好好一叙。” 叙字家加重音。 三日月宗近被阴阳师抱在怀里，面露一点茫然。 殿下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就像——要去揍人一样？ “殿下……”晴明看了一眼道满逃跑的那个方向，作为同等级的阴阳师，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位道摩法师已经慌不择路了。 故人。 殿下的什么故人。 芦屋道满？ 他来不及细想，仓促想拉住殿下衣袖。 小雪脚尖一点，已然飘下高台。 一飘出晴明设置的结界，她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惊鸿一瞥。 不少人轻轻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