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时度绛河（二）

狐车在天，回风托举，一路鸾铃。 自称晴明的男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含笑凝视一个人，眼眸半眯，天生一分绮丽。气质却相当温雅清正。 和道满恰好相反。道满长得也很好，笑起来时神采飞扬似的俊朗，但是气质却总透着一分邪肆。 “你和道满是朋友吗？”小雪就问。 “不是。”晴明回答。 “但你们很默契。” 晴明笑，“殿下认为我们很默契吗？” 小雪认真想了想，点头了。 晴明直言不讳，他从来不会隐瞒殿下丝毫，只要殿下有疑惑，他就会回答。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将彼此当作宿敌吧，所以十分熟悉彼此的一举一动。” “宿敌？” “唯一能匹敌的对手和……珍宝的竞争者。”晴明这么定义这个词。 小雪听见珍宝这个词很多遍了，“你们都喜欢同一个珍宝啊。” 晴明展颜轻笑，“是啊。” 小·珍宝·雪似懂非懂的点头，“是什么珍宝？” 晴明觉得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对着小小雪直言，他顿了顿，轻声道，“像天上的明月那样的珍宝。” 眼前的小殿下还是一脸懵懂。 晴明觉得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笑着另起了一个。 “殿下，可愿意陪我走一趟？” 小雪好奇：“去哪？” “大江山。” 小雪本来记挂道满要干的大事，现下注意力却完全被带偏，“大江山？” 晴明笑着解释：“一座平平无奇的山罢了。唯一特别的是山上的主人。” “那是谁？” “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 “他们是——” “像适才那位和荒川之主一样的和善妖怪。” 小雪看向放在车厢一角的硕大珍珠，最终还是收下了大妖怪的珍珠。她觉得她似乎知道有多和善了。 * 道满正在专心干他的大事。顺便赏个月。 他一旁的金发男人，戴着一银白面具，身姿挺拔，仪态端肃优雅。话说到一半，终于忍受不了了，克制地开口，声音冰冷，“道满君，在干什么？” 道满斜靠栏杆，长发披撒身后，站姿相当闲散，乌帽没端正戴在头上多久，现下又已经被一旁的式神恭敬捧着。 他随口回道：“赏月呀。” 以颠覆平安京为目标的鬼族首领，亚克拉姆觉得他在对待有实力的盟友上已经足够有耐心了，但是这位芦屋道满却每每都能在他的理智上来回蹦跶。 他在这把未来大计说了大半天，口干舌燥，而这位在赏月？？ 不悦道，“既然我们合作，在下希望能看到道满君的诚意。” 不是一会儿迟到，就是一会儿又走神去赏什么月亮。 毫无诚意可言。 道满终于转头，以一种惊奇的眼神看他，“不好意思？” 居然还是个问号，毫无诚意。 说实话，要不是晴明来的太快，他还能迟到更久。 再有，搞事归搞事，但怎么能耽搁他赏月呢？ 轻重缓急，道满心里明明白白。 咔擦一声，专专心心搞事的亚克拉姆真的很想拂袖离去。 倾覆平安京这样的大事，找芦屋道满真的靠谱吗？ 不——这项事业本身是伟大的！ 但，芦屋道满这个人真的靠谱吗？ 亚克拉姆无限怀疑这一点。 当初，还是芦屋道满主动找上他的。 名振整个平安京的道摩法师摸进了他在京外的大本营。所有巡逻警戒的人竟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懒散的朝他挥手。 “哟，看起来你在搞一件大事呀~”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在地面绘画的法阵，啧啧感叹。 亚克拉姆正在警惕而戒备地看他。 东看看西看看就像进了自己家，道满笑眯眯地向他提议：“感觉很好玩，要不要带我一个？” 亚克拉姆没有思索太久就答应了。 一方面是芦屋道满已经知闯进了他的大本营，实力强大，另一方面，他也听说过芦屋道满的名声——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挑事的黑泥精。 他当时觉得这是一拍即合。 芦屋道满，此人万事就图一乐，他想加入进来完全符合他过往的风格。 于是，他居然就真情实感地就信了这个芦屋道满是一个正经搞事的人，会成为他大业的得力助手！ 亚克拉姆很少会后悔，但现在真真想回到那天。 回芦屋道满一句话：“不要，好走，不送。” 现下，芦屋道满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甩不掉了…… 亚克拉姆面具下的面庞阴晴不定。 道满轻快的声音：“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阿里克谢君这么信任我。” 亚克拉姆：“……亚克拉姆。” “阿克拉姆君，你是第一个问我要诚意的人呢。” 这句话到处都是槽点。 言外之意，仿佛是——你也是第一个相信我会有诚意的人呢。 再次被叫错名字的亚克拉姆并不想有这个殊荣。 “在下，亚克拉姆。” “好的，亚克姆拉君，我有一个好想法，你想听一听吗？”道满从善如流再次叫错名字。 亚克拉姆觉得他已经习惯被叫错名字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道满所说的好想法上。搞事最重要，其他暂且放后。 “你且说。”他稳重且优雅的抬手示意道满请讲。 道满撑手坐在栏杆上，风吹扬鸦羽似的长发，衣袂翻飞，风流恣肆之态，“现在是秋天。”琇網 “对。” “镇守平安京的是四神，东之青龙，南之朱雀，西之白虎，北之玄武四位龙神守护平安京，同时掌管平安京的四季轮转。掌管秋季的是白龙神。” “阿克拉姆君是想通过掠夺白龙神的力量来控制平安京对吧？这是个天才的想法。人人觊觎神明，毕竟，掠夺和占有出于人心的贪婪本欲。但是很少有人会付诸实践呢。” “我就欣赏你这种敢想敢做的勇气！”道满递给亚克拉姆一个赞赏的眼神。 亚克拉姆被道满夸奖并不觉得欣喜，“道满君想说什么？” 道满微微一笑，指了指天空，“你说，如果能有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整个平安京，使四神结界失效，并切断灵气和龙神的关联，同时使四季不再轮转的话，会如何呢？” 要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提出这个建议，都是彻彻底底的无稽之谈。 但是说出这话的人是芦屋道满。 亚克拉姆眼睛一亮，“白龙神会无限虚弱！” 如此一来，想要掠夺龙神的力量就更容易了。要是这个阵法能把安倍晴明等人一并拦在外面就更好了。 但是，谈何容易！ 亚克拉姆又皱起眉来。 道满笑眯眯：“安啦，安啦，阿拉曼达君，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何况——”他笑容更加灿烂，“晴明已经去往大江山赴约了哦。” 亚克拉姆闻言大喜。 大阴阳师不在，至少能省一半的力。 “但是，那位神使呢？”他又想到了一人。 “他呀，很凑巧，他也不在平安京哦。” 好事成双。 亚克拉姆审慎的打量道满，道满回以无懈可击的搞事笑容。 看来满君有时还是会很靠谱的嘛。 他便以为道满是预先做了安排。 道满笑嘻嘻接受了这个称赞。 “那么，亚历西斯君，得到龙神力量后，想干什么呢？”他忽然问道。 亚克拉姆微微眯眼，“我的目标从未变过，倾覆平安京，将这些愚民纳入我的支配。”他稍有怀疑地看道满，“道满君有别的想法吗？” 道满仰头看月，明月在天，流光倾泻，越过万千星河，抵达平安京，将之全部都笼罩在月光下。 “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 他伸手朝向天空，月亮在掌下。 “克里姆林君，没有想过得到龙神的权柄，成为神明吗？” 亚克拉姆嗤笑，“我支配了平安京，自然就是平安京的神了。” 闻言，道满微侧首，眼底深邃暗金。 “克里米亚君，说的有道理啊~” 他打了个响指，一辆火车从天而落，他单手把头发捋到脑后，“那么就此别过吧。” 他一跃而下，恰好落在火车之上。 “我去看看如何弄一个好用的阵法~” * 另一边，狐车路过一座森林。 车壁被轻轻敲响。 晴明止住狐车。 随后一阵轻柔的风托举上来一只篮子。他合起扇子，用扇端挑开帘纱，接过篮子，篮子里是各色新鲜的水果。 晴明笑着向小雪解释道：“这是风神赠予的礼物。” “风神？” 晴明收下水果，然后把一张符咒放入篮子里，重新送出车窗。 风将篮子重新带回地面。 小雪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夜空明朗，能隐约看见森林中一座神社。这有黑气？ 小雪眨眨眼，神社隐约缠绕着丝缕黑气。 她扭头看晴明。 狐车继续前行，行过了森林，小雪才开口问道：“适才那是——” 晴明沉默一会，“是污浊。” “神明也是会有污浊的吗？” “是啊。”晴明缓缓道，“神明是会堕落的。” “神明之所以成神，除了生来成神外，或信仰成神，或规则成神。” 他轻叹着和殿下解释，“比如风神，他便是靠信仰维持神位与神名的，但是后来他为了保护民众失去了一只眼睛。尔后他庇护的子民也忘记了他。他的神力便一日一日衰减，而力量衰减就会消失，所以某一天他主动堕落为妖怪。” “他是为了那些遗忘他的人才主动……”小雪蹙起眉。 小雪注视，面前新鲜饱满的水果，又想刚才那阵清风，那位神明大人大概便温柔如那阵风。 “虽然如此，但是在我看来，他仍然是一位神明。”晴明又道。 小雪郑重地点头。 被遗忘的神明太残忍了。 小雪怔神许久，才问：“那风神如今呢？” 晴明不愿殿下面容停留太久的乌云，他轻笑着用清水洗去一个水果，递给小雪，“水果很甜，您尝尝。” 过去的神明，身陷污浊，仍旧霁月清风，眼神清明而温柔。 故而，晴明半是强迫地和风神签订了式神契约。不希望这样的神明就此陨落。 “我并非风神本人，不能冒昧代他发言，但是，从旁观者看来，他现在应该过得不错。”他指了指水果，“风神的水果就像荒川的鱼一样出名。” 有心思采摘照顾果木，想来应当心情还不错。 小雪便舒了口气，想起晴明之前所言，“那规则呢？规则如何成神？” “掌握规则为神，”晴明笑了笑，“比如平安京是由四位龙神镇守，掌握四季转换，就是他所掌握的规则。他护佑平安京。即使有一天，他被人遗忘了，他仍旧是神明。” 小雪似乎有点明白了，“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这是杜甫的诗。神明羲和鞭赶太阳，使太阳东升西落即是他的职责，而秋神少昊掌控秋日，定时给人间带来清秋，这是他掌握的规则。 “这一类神明是有长期工作的正式工，而那位风神大人是由人类一时的需求诞生的，是临时工。” 晴明听得小雪的总结，愣了一下，才笑出声。 他笑得眼睛半眯起，端丽无双，微勾的眼尾却有一抹绮艳，“您总结的很到位。” 这时，狐车终于停下来了。 晴明朝小雪伸手，抱住小雪轻盈落地。 * 千年后的世界b。 京都某大宅。 五层天守，行来走往皆是当时有名的阴阳师。 由花开院镇守的京都结界近来频繁震荡。 他们正是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