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锁子

且说尤林看见从屋外闯进一个彪形大汉，二十几岁的年级，宽肩乍臂，胸阔身高。 两道浓眉，一双大眼，宽前额，高鼻梁，厚嘴唇，大脸盘。 上穿青布夹袄，挽着袖口，下穿灰布裤子，卷到膝盖。 脚上穿一双实纳帮布鞋，被水浸得半湿半干。 尤林正望着，就听李长栓说：“这就是锁子。” 尤林一把拉过锁子，说：“我叫尤林。”然后把他捺在炕沿上，“你是刚从江沿回来的？” 锁子一愣：“你怎么知道？” “身上挂着幌子哪！” 锁子低头一看，果然不假，自己身上粘着片片鱼鳞。 “嗬，眼力真行啊！” 随后，锁子就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原来锁子从江边回来，半路上听到枪声。 当时心里一沉，暗想：“兵荒马乱的年月，不知屯里又出了什么事，根不能一步跨进家门。” 他正急匆匆地走着，忽听前面有人吵骂，赶紧钻进路旁草棵里，暗观动静。 工夫不大，有一群人来到跟前。 一个公鸭嗓嚷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要不在炮手村给李长栓开膛破肚，摘胆剜心，我是婊子养的！” 另一个说：“这小子真是福星高照，命不该绝。” 锁子听到李长栓三字，心里咯瞪一下。再听到开膛破肚，摘胆刺心，脑袋里险地一声。 这时，只见有两个人架着一个大个子，哼呀哎哟地走过去。 锁子便以为被架着的人就是李长栓，急得牙巴骨岭得略崩崩直响，随手抓起旋网就要前去营救。可细一想，敌人手里拿枪，自己赤手空拳，弄不好不但救不出李长栓，连自己也会搭上，反倒误事，想到这里，他才没动手。 但嘴里默默地叨念着：“长栓哥，咱两家祖孙三代，舍命相交，我一定给你报仇！” 等那三个人走远，锁子从草棵里出来，顺着大道飞快地往家里跑。 进屋放下鱼篓，旋网，随手从条炕上模起镰刀。 他妹子玉环正在麻油灯下做针线活儿，看见哥哥神色紧张地闯进屋，一语没发摸起镰刀，料到是出了事，忙问：“哥哥，你拿镰刀千啥？” “你没听枪响吗？” “这一阵子都听惯了，谁还往心里去！” “嘿！” 锁子一跺脚，再没往下说。 搬过磨刀石，浇上半碗水，蹲在屋当中，赠一赠磨起来。 磨得正起劲儿，忽听背后有人问：“还不到割地时候，你磨刀千啥？” 锁子扭头一看：“啊！长栓哥，你不是被人绑走了吗？” “一出大门就遇救了。” 锁子眨眨眼睛：“也许是我看错了！” “你看见什么了？” “有两个人架着你往炮手村跑。” “那不是我。” 锁子站起身把镰刀扔在条杭上：“是谁救了你？” 李长栓神秘地说：“抗联回来了！” 锁子又惊又喜，往前凑凑：“是真的？” “那还有错！” “有没有你常说的那个鲁城” “没有鲁城。这是开路先锋，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开路先锋在啥地方？” “在我家里。” “我去看看。” “我就是来找你。” 二人说着便跨出屋门，来到李长栓家里。 尤林听锁子讲完，沉思一下说：“他们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在半拉屯吃了亏，死了人，决不能善罢甘休，准来寻衅报仇，咱得防备一下。” 锁子挥着拳头说：“他们敢来，我就敢打。决不能闭着眼睛等死，神着脖子挨刀。” 尤林笑道：“这话有骨气！不过，人家手里有枪，你是赤手空拳！” 李长栓也插口说：“是呀！他们再闯来，怕的是屯里乡亲们眼着遭殃啊！” 锁子问：“你说应该咋办？” “我看让乡亲们出去躲几天。等咱大队人马来到再回来。” 锁子又问尤林：“大队人马啥时候能到？” 尤林摇摇头：“说不准。” 之所以要这样回答？因为后面并没有大队人马。既然没有大队人马，为什么还要说有？这是策略。 根据多年来与敌人打交道的经验，处在敌众我寡的复杂情况下，就要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何况姜大叔早有交代，这屯里还住着一个郑小鬼。 稍有不慎，敌人就会钻空子，给乡亲们造成损失。 锁子和李长栓听完尤林的回答，都皱起眉头，露出惊恐不安的神态。 尤林望望二人的脸色，说：“当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如何保护群众，应付敌人。” 他立即叫进来范海云和郭长顺：“来，我们共同研究一下，怎样才可做到既能保护群众，又能迷惑敌人。” 锁子心直口快，忙说：“长栓会种地，我会打渔，还是你们拿主意吧。我们哥俩听你们的。” 长栓也说：“都是自已人，该咋办就咋办。” 范海云想了一下，说：“我有个笨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锁子催促道：“你就快说吧！” “敌人挨了打，还一直蒙在鼓里，不知是谁打的。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闯进炮手村镇住敌人。往后他们就不敢到各屯窜了。” 乍一听，尤林以为是开玩笑。细一琢磨，感到很有道理，便说：“是个好主意！要煞煞敌人威风，挫挫敌人锐气。如果把敌人拴在炮手村，暂时形成对峙局面，我们就能迅速发动群众起来保卫自已。” 郭长顺忽然说道：“姜大叔不是嘱附我们不迸炮手村吗？” 尤林分析着说：“姜大叔不让我们进炮手村，是因为我们人少，站不住脚。如今我们有了落脚之地，而且是采取主动出击，往后敌人更不敢冒险来捅马蜂窝了。现在去炮手村对我们有利！” 郭长顺问：“以什么名义进去？” 尤林果断地说：“以受降的名义进去，先给敌人在精神上造成威胁。马静元纵然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冒险动手。为了不给敌人喘息思考的机会，天明以后就行动。” 尤林又对长栓和锁子说：“你们设法给借两匹马。” 范海云又问：“我们三个人都去吗？” 尤林说：“我以受降代表身份带着小郭去，你在家里留守。” “留守什么？” “同志，这副担子也不轻啊！我们走后，你们严密监视郑小鬼，不要走露风声，再把那两个敌人尸体拖到屯外去！” 接着，又对范海云低语几句，范海云脸上浮出笑容，连连点头。 吃过早饭，范海云带着锁子到郑小鬼家里借来两匹备好鞍韂的高头大马。 范海云望着整装待发的郭长顺说：“你这个警卫员可得好好保护首长噢！” 郭长顺一拍胸脯：“放心吧，保去保回。” 尤林笑道：“闯龙潭虎穴不能麻痹大意呀。” “嘿，打鬼子时侯掏狗窝的事儿没少干。马静元又不是三头六臂、吃人夜叉，没啥了不起。” “我知道你长短枪都能使。而且百发百中，弹不虚射。不过，这可不是冲锋陷阵，要和敌人斗心眼儿，光凭勇敢不行。”郭长顺眨眨眼睛，哑口无言了。 范海云又说句风凉话：“怎么样，霜打的茄子一蔫了？” 郭长顺不服气地说：“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 尤林催促道：“天色不早，该出发了。” 二人接过缰绳，认镫上马，连挥几鞭，两匹马飞蹄而起朝炮手村跑去。 一路上，马不停蹄。他们来到炮手村外，早已日偏东南。 尤林勒紧嚼环，胯下的青鬃马引颈长嘶，四蹄叩地，随即变换成碎步。郭长顺也收住缰绳跟在后面，蹄下发出清脆悦耳的节奏。 尤林朝村里望一眼，日本人统治时期修筑的卡子门炮楼，土围子，已被群众自动拆除。二人并辔挥鞭，策马进村，远远望见村当中的大操场里，人头攒动，一片喧嚣。 原来，这炮手村是松花江东岸的大集镇。 东倚公路，西临大江，南距省城，百里之遥。是从省城通往哈尔滨的咽喉要路，历史上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就在这里设兵驻守。为了讨伐活动在石门山里的抗日联军，日本人又把这里变成临时兵站。 盖炮楼，筑围墙，修公路，设江防，经过一番苦心经营，小小的炮手村却也变成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村里除了村公所，还设有警察署、协和会、税捐局、守备队。 这一套完整的法西斯统治机构，严密地控制着周围一十八个自然屯。 鬼子投降后，村里集市又恢复原来的模样。三日小集，五日大集，逢年过节还有连日集。 从前日本人不准贩卖的东西，如今充满市面。操场里堆着白面大米，摊床上摆着猪肉鲜鱼。最显眼的是日本人的军用物资。 看吧，有关东军的军服、军毯、军大衣，还有大马靴、皮鞋头，牛蹄子胶鞋，保革油······ “哎呀，这件大和服，价钱真便宜，杭州丝，扬州织，百鸟朝凤本是苏州绣啊！哪一位买回去，改坎肩，改短袄，改件马褂套长袍。做被面，正相宜，做褥面，有敷余，娶媳妇，嫁闺女，抹零去梢一刀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