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 鰕鱔游潢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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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一家人坐在八仙桌旁吃早饭,陈蓉喝了几口粥,放下筷子就不吃了,王燕问:“不顺口吧?妈想吃点什么?”
陈蓉淡然一笑说:“想吃的没有。”
“你说,我上街去买。”
“我想吃桃,现在还没熟呢。”
“我娘家有。”王燕说,“我娘家石灰塘边上有一棵桃树,不知是品种不同,还是地下热,每年果子都比其他桃树早熟二十几天,这会儿该熟了,我回去看看。”
“好吧,有就有,没有拉倒,我就随口一说。”
陈蓉走到外面看看,阳光普照,天气不错,想起昨天中午的一件事,便叫明孝把一个稻草编的米囤搬到庭屋前的场地上,口朝南倒在地上,让阳光晒里边剩下的十几斤粳米,她端把小椅子坐在旁边,时不时挥一下手,赶走想来吃米的几只麻雀。
有人经过时,她便伸手到囤里扒拉几下,真有人走过来看,看米多了没有,陈蓉问:“米多了吗?”
“没有。”刘冬麦实事求是回答。
“我不是什么苍龙手,有人再说,你就给我证明一下。”
“好的,我走了。”
陈蓉看着刘冬麦往田里去,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有七八个褐色老年斑的手,想起昨天中午见到水獭猫黑爪子的事。
昨天中午,寿凤吃鱼时被鱼刺卡了,无论是猛烈咳嗽,还是用饭团或年糕吞咽,卡在喉咙口的鲫鱼刺就是不上不下,张开嘴又看不见。王燕说:“听说丁大朋家有水獭猫爪子,鱼刺卡了喉咙,用水獭猫爪子挠挠就没了。”
陈蓉高兴地说:“明孝,你辛苦一趟,去丁大朋家把水獭猫爪子借来试试。”
明孝放下筷子,去丁大朋家,一会儿就拿来了像猫爪的东西,放在寿凤喉咙外面上下挠了几下。
“怎么样?”陈蓉关心地问。
寿凤用小手摸摸喉咙,吞咽了一口唾沫,又吃了一口饭,说:“好了,鱼刺没了。”
松年看着黑黑的水獭猫爪子说:“龟灵而刳,龙智而屠。”
陈蓉看看黑黑的水獭猫爪子,没有说话,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她嫁到蒋家四十几年了,这几十年,特别是她当家以来,财富是不断增加,盖楼置地,风风光光嫁女娶媳。对蒋家的富有,村里村外有不同的说法,其中有不少人认为她是苍龙手,手到米囤里摸摸,米就变多了。陈蓉对这些传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让人家去说。眼下,她觉得要说一说了,免得死后像水獭猫一样,被人剁手。
陈蓉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身后事想得多了,她现在挂念最多的是杏年,最不放心的是松年,不知杏年是否安好,不知松年能否有点长进。她觉得松年是鰕鱔游潢潦,不知江海流,没有抱负,满足于小安乐。
一会儿,她好像听到克鲁克里的叫声,以为大塘里飞来了天鹅,便慢慢站起身走过去看,塘中映着蓝天白云,水中藏着大鱼小虾,水面上游着绿色和灰色的野鸭,没有天鹅,风从河面吹来,带着凉爽。
站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胸闷胸痛,几分钟后,胸痛过去,她又慢慢走回,在小椅子上坐下。
村东头有狗叫,叫了几声停了。陈四方来了,他很显苍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腰也有些弯了,像被无形的大手抓住后背提起的大虾,一双荷包蛋般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陈蓉知道他来没有好事,低着头不看他,仍然把手伸进米囤扒拉米。
陈四方在米囤前停住,蹲下身子说:“嫂子,晒米呢,我来帮你。”
陈蓉没好气地说:“我扒米,是让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苍龙手,省得以后我死了,你来刨我的坟,剁我的手。”
陈四方尴尬一笑说:“看嫂子说的,我哪能做那种缺德事。”
“那种事你干得还少,今天过来,是不是又没钱花了?”
“你真是诸葛亮,我现在连买烟、买盐、买米的钱都没有了。”
“你不是有三个儿子吗?去问儿子要。”
“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穷,一个比一个凶,天天还跟我吵,跟我要钱呢,老四比柏年小三岁,到现在还没讨到老婆呢。”
“我们一样,求多子多孙,谁知多了子孙更苦。”
“我哪能跟你比,你拔根汗毛比我的腰还粗呢。”
“你找柏年吧。”
“我不能老找他,我也不好意思,你是活菩萨,借我两块大洋,就两块。”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我可是救急救不了穷。”陈蓉停了一下又说,“你要节俭些,不要赌,少吃点酒,存一点钱,老了要有点老本,在孩子面前手背朝上,比手心朝上好,招招手才有人来,说话才有人听。”
“我知道了。”陈四方说。
陈蓉上楼,陈四方紧随其后,陈蓉从卧室的紫檀木柜中拿出一个钱袋,黄色袋绳在口上打了结。
她刚把钱袋放在写字桌上,陈四方就进来了,他上前伸手抓住袋子说:“这一袋都借我吧,我以后还你。”
“不行!过几天银海交周要花钱呢,我眼下手边也就这些钱。”陈蓉伸手去抢钱袋,两人拉扯中,陈蓉站立不稳,身体往后仰面倒在地上,陈四方也不回头看,把钱袋往衣服里一塞,匆匆下楼离开了。
傍晚时分,王燕从娘家回来,拎着一袋早熟的桃子,刚进村口,便觉不妙,楼里院里传出大人孩子悲切的哭声,苏小辛的嗓音特亮特尖。
王燕快步赶回家,方知是阿婆陈蓉去世了,尸体停在楼下大堂里,柏年松年相向垂泪,柏年很伤心,自言自语地说:“要不是妈收养了我,也没有我今天的好日子,我或许还是个光棍,或许还穷困潦倒呢。”
王燕震惊悲痛,她问哭泣的苏小辛:“我早上走的时候,妈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去世了呢?”
苏小辛说:“要问你呢,妈和你们住一起,好不好只有你知道。”她停了一下,又说,“妈要靠你们过,病了没一个人在家,靠我们还死不了。”
王燕无言以对,觉得胸口难受,她拖着沉重疲乏的双腿上楼换衣服,松年跟进屋,关上门,举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王燕脸上火辣辣疼,接着又是狠狠一脚,将王燕踢倒在大床踏板前,他大声骂道:“贱人!没事就往娘家跑,你在家,阿娘也不会死!”
“阿娘想吃桃子,我回家——”
松年又是狠狠一脚:“说你的鬼话!是你想吃桃子吧?我要打死你!”
王燕百口莫辩,只能以泪洗面。
他弯下腰,腿压在她身上,用拳头捶打她的头和胸部,嘴里咆哮着:“你这个贱人!是你把娘害死了,我这辈子都恨你!”
柏年听到了楼板的震动声和打骂声,快步跑上楼,把松年拉出门去。
王燕挣扎着爬起来,蓝色大襟衣服上都是灰尘,她用袖子去擦,嘴角和鼻子流血,她又用袖子去擦,顺便擦脸颊上的泪水,她的头晕晕乎乎,剧烈疼痛的身体要散架似的。
陈蓉去世,王燕很是悲伤,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阿公阿婆,陈蓉说:“松年有骄奢淫逸的毛病,你要管住他,特别是女色,是他人生中的一道暗礁,弄不好会让他撞得翻船沉没。”
“怎么管?我不敢,也不会,阿娘教教我。”
没有人回答,王燕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丧事后一个月,楼上楼下还是哀伤的气氛,王燕和孩子们还戴着白帽,上下楼梯也轻手轻脚,不敢大声喧哗。
这天上午9点多了,松年还躺在大床上,阳光从开着的窗户射进来,落在干净的杉木地板上,离他的绣花布拖鞋一尺之遥,外面有鸡鸣鹅叫声。陈蓉去世后,再没人能约束松年,他更自由散漫了。
王燕轻轻推开房门问:“睡醒了?”
“嗯。”松年无精打采地回答,他的眼睛睡得有些虚肿。
“在楼上洗脸刷牙还是下去?”
“下去。”
“洗了就吃早饭?”
“嗯。”松年洗漱完毕,早饭已摆上桌子,大碗里是黑芝麻猪油糯米粉团子,三个小盘子里是萝卜干、黄豆炒雪菜和咸鱼块。
王燕站在离桌子一尺远的地方看着松年吃早饭,一边问他几件家务事:“洪家想和我们家合起来买轧米机,买不买?”
“不买,爸妈买戽水机还赔了钱呢。”
“明孝说要下秧了,问糯稻粳稻各下多少?栽不栽籼稻?”
“你自己看着办。”松年喝了一口汤又说,“还按去年来吧。”
“施家村姑父做寿,是送钱还是挑担子?”
“问问柏年,看他家怎么打算,跟他们一样就行了。”
“小辛还问我呢。”
“你看着办。”
王燕还想问什么,松年已经吃完,筷子往碗上一搁,王燕忙递上温温湿湿的毛巾,松年擦擦嘴和手,把毛巾往桌上一扔,起身说:“我出去有事,中午不回来吃饭。”
松年又走了,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往街上飘去。他对政治没什么兴趣,觉得政治太乱,辛亥革命后就没太平过,军阀混战,他怕死,不想参与。呆在家里又烦闷无聊,他对农事没什么兴趣,对教书没什么兴趣,对饭店经营也没兴趣。与王燕没话说,与同学还能聊聊,可现在一个个都出去做事了。
他出了村东口往街上慢慢走去,想着去哪里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有麻雀在草丛中跳来跳去觅食,人走近便飞上树枝,人走了又落下来。路边的水沟里有死黄鳝,还一只死蛤蟆,白肚皮朝天,散发出臭味。柳树叶和草叶上有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亮。他想,曹操说人生如朝露,对酒当歌,他对什么当歌呢?他有些惆怅茫然。
离乡公所还有两三丈远时,站在门槛外的胡寡妇看见他了,满脸笑容地打招呼:“蒋先生来了?快进屋坐坐。”
松年有些犹豫,想不答话不可能了,就继续往前走,嘴里说:“不进去了,我还有事。”
“呦,你又不教书了,还有什么事啊?进来吧。”胡寡妇热情邀请,转头朝屋里喊,“荆芰,蒋先生来了!”
荆芰应声到了门口,她今天上身穿橘黄色镶黑金边女衫,下身穿紫色半长裙,领口张开,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脸上抹了胭脂,又红又香,显得美丽动人。
她走到松年面前,大方地伸出手拉松年进屋,俏皮地说:“蒋先生,我家地方没你家地方大,板凳可是擦得干干净净的,不会脏了你的裤子,进来坐会儿吧。”
松年看着荆芰含情脉脉勾魂摄魄的大眼睛,一时无语,只得跟进屋内,坐到靠窗不对门的长凳上,两人闲聊了几句,松年说:“我得走了,我和人约了,去芦塘里划船抓鱼,捡野鸭蛋。”
“约谁了?”
“你不认识。”
“皇塘街上还有我不认识的人么?你是约了我吧?走,我陪你去抓鱼,今天我一定要抓一条大鱼。”她说完,意味深长的冲松年笑笑。
松年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如果说他这条船以前还有人把舵,如今舵手没了,是一条无人控制的可以随心所欲的船了。
阳光下的芦塘是绿的世界,绿的水,绿色的芦苇,芦苇都高过了人头,苇丛中有说话声,闻其声不见其人。
塘边有一条小船,横着一支竹蒿,一半在船上,一半在岸上。二人上船,荆芰坐在船头,松年立在船尾,用长竹篙撑船,船缓缓驶在波光迷人的水面上,两边浓密的芦苇使河水变成暗绿色。他们时而热情地交谈,时而若有所思的凝视芦苇深处。
松年说:“我说个谜语你猜猜。”
“你说。”
“在家青枝绿叶,出家后面黄肌瘦,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泪水汪汪,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这还用猜,你手上的东西。”
“聪明。”松年夸奖道,他举篙拍击水面,溅起一阵水花,有几条鱼吓得蹦出了水面,白身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引来荆芰一串清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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