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乐意

李蔓当然会无措。 她没想过会被沈墨拒绝。因为就算是陆昂，也是温和有礼的。他会和她说个一二三四，叫她完全明白，自己和他为什么不合适。 可沈墨不同。 他刀尖上舔过血，做事便是利落干脆。 李蔓既是没预料到，也是有些尴尬。 好在王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眯眯的盯着李蔓手里的罐子，道，“大人不喜欢，我喜欢啊。郡主要不然赏了我呢。要我说，还是我家大人有口福呢。还能吃到郡主亲手做的醉蟹。不过我家大人前阵子因为吃醉蟹闹了几回肚子，现在不敢吃了。郡主见谅啊。” 李蔓知道这是一套说辞，让她不至于下不来台。 她不自然的笑了笑，把罐子递给他，“你喜欢就拿去，我就是随便做做的，不一定好吃。” “郡主天资聪慧，一定学东西特别快，我敢保证，味道绝对不差。嘿，今日算是跟着大人跟对了，要不然哪里能弄到这个？” 李蔓笑笑。 那些阴霾终因为王忠在这里热络气氛而好了很多。 “那个，你们忙吧，我也该走了。我父王还在皇叔那里，我得去看看，免得他又偷吃甜食。” 李蔓给自己也递了个台阶，便要走了。 却又突然问蒋瑛，“你要走吗？我正好有个事问你呢。” 蒋瑛啊一下，又哦一下，又小心翼翼去看一下沈墨，最终还是决定走。这活阎王一会儿指不定又拿刀架在她脖子上。 惹不起，就跑！ “好啊好啊。”蒋瑛讨好的一笑，就跟在李蔓一侧走了。 走出去几步，李蔓就停下来问，“我问你，你怎么回事，怎么沈墨要拿刀杀你？” 蒋瑛道，“奴才是来谢恩的呢。前几日冷宫走水，奴才差点葬身火海，运气好正好被沈大人救了。今日特地来感谢的。” 李蔓大为费解，“怎么你来谢他，他还要杀你？” 这里就要蒋瑛胡说八道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沈大人说感谢得有点诚意吧，不如把皇上赏赐给你的东西给我吧。我忙说，那不行啊。那是皇上赏赐的，给了大人，皇上知道了，小的得掉脑袋啊。” 李蔓道，“是这个道理。沈墨做的不对。” “是吧？奴才这么说了，沈大人就拔刀了。不过郡主别想多，沈大人就是开个玩笑，故意吓吓奴才的。” 李蔓怅然一下，“他也会开玩笑吗？” “额……也会吧。奴才看到过他和底下的人打成一片的。” “是吧？”李蔓失落摆在脸上。突然又想明白了。 沈墨这种面冷的人，一般都是熟了才会发现他真正的一面。她和沈墨虽然见过不少次了，但真正说话，算是刚开始。 毕竟不熟。若是沈墨现在就对她殷勤，反而就不像他了。 至于醉蟹，或许是真的吃多了，就不喜欢了。她有时候也会这样的。 这样一想，心情就豁然开朗了。 她笑起来，蒋瑛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突然就笑了。 李蔓问，“九弟十弟都还好吧？” 李蔓和李俭关系很淡的。知道他出了事，也没到探望的地步。所以就借蒋瑛问一嘴。 蒋瑛点头，“都好呢，有劳郡主挂念了。” “那就好。对了还有个事……算了算了，叫六哥自己去说吧。我走了。” “奴才恭送郡主。” 等目送李蔓离开，蒋瑛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不由又想到沈墨刚才的表现。 总觉得沈墨表现的有些奇怪。不过他在这之前，对自己就一直不大信任。毕竟自己看到了他做的事情，他偶尔怀疑自己也没什么问题吧。 心下想着以后见到他还要格外小心。 回了雪阳宫，刚进北院，准备直接往自己的屋子去溜，谁知道被李洵逮着了。 “小瑛子……” 蒋瑛只好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样子走了进去。 李洵坐在桌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卷，视线还落在上面，眉眼专注，却问她，“去哪了？” 蒋瑛回，“房间了躺久了，出去走了走。殿下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才吗？” 李洵抬眼，“咳嗽可好了？” “好了，不咳了，奴才这几天使劲喝水呢。” 她用词比较活泼。说是使劲喝水，李洵脑海里很快就有了画面，觉得生动。 他眉眼柔和一些，又问，“手？” “啊，有抹药，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下意识的便要伸出手去，突然想起来先前屏儿夸她的手又细又长，像女孩子的，蒋瑛又赶紧把手给收回去了，悄悄放到了背后。 “嗯。”李洵道，“给我研磨。” 这是在给蒋瑛安排事情了。 蒋瑛反而高兴起来。 她其实闲不住。又觉得雪阳宫的人待她太好，她反而不能心安理得的躺着。 蒋瑛开始研磨。 李洵执了笔去舔墨汁，因为蒋瑛刚才的举动，视线不由落在她的手上。 不似那些贵女们那般白皙柔嫩，便是屏儿在他院子里，因为干的都是细活，所以一双手也是好看的。蒋瑛的手型也好看，手指细细长长的，只能看到手上皮肤粗糙，可见是从小就干粗活的。 李洵怔了一下，他怎么拿蒋瑛的手同女儿家的去比？ 是因为这手型更偏女孩子吗？ “殿下……”蒋瑛喊他。 李洵这才回神，才知道舔了墨汁的毛笔笔尖，墨汁又滴落到砚台内。 晚上，蒋瑛就在外面守着。屏儿在里面伺候。 她托着腮抬头看月亮。 她记得以前蹭课的时候，听先生在那读什么月是故乡明，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对蒋府的一切自然不会有什么怀念。若说牵绊，不过就是一份血缘。 但她想自己的母亲了。 她的脸已经逐渐模糊了，很怕有一天完全想不起来了。那样好像唯一的牵连都没了。 屏儿出来，喊了一声蒋瑛，她托着腮一转头，把屏儿吓了一跳，忙问，“小瑛子，怎么哭了？” 蒋瑛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用手一抹，果然是湿的。 屏儿忙掏出帕子给她，“快擦擦，这是谁欺负你了吗？” 蒋瑛忙摇头，想说没事，情绪却还没有完全抽离出来。 外面这点动静让李洵知道。他在里面说，“外面什么事？” 蒋瑛想拦着屏儿的，没拦住。屏儿也是拿她当自己人，觉得她的情绪可以叫李洵知道。 蒋瑛被叫进去，李洵掀了眼皮一看，眼睛还是通红的，像只兔子一样。 “怎么了？”李洵问。 蒋瑛实在是觉得这些小情绪不能惊动李洵的，因为她担待不起。 又说不出什么，抿着嘴唇摇摇头。 屏儿怕她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便道，“你同殿下好好说，我给你备些点心去，厨房里还留了八宝饭呢，也给你弄一些过来。” 屏儿说着就出去了。 李洵见她不说，也不为难，道，“你先回屋歇着去吧，叫王福守夜。” 蒋瑛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道，“奴才只是想母亲了。” 眼泪又落下来。 这把李洵难住了。 他的世界里极少碰到这种情况。便是安慰李俭，也是男人跟男人之间，其实话不用太多。他的母妃就更不用了，性格比他强多了。 眼前是个小太监，他难住了。 蒋瑛却打开了心扉，道，“奴才母亲去世的早。奴才出来好些时间了，眼见着快到她忌日了，便难过了。殿下恕罪……” 一边伤心，一边还要李洵恕罪。这模样，竟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真心这种东西是不能取笑的。 他问，“你母亲忌日是什么时候？” 便想着，若是能，去烧点纸聊表一下心意也好。 蒋瑛道，“奴才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了。旁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冬天，那时候下了第一场雪。奴才就把入冬的第一场雪当做是母亲的忌日。” 李洵听着心里顿觉得苦涩。 他又问，“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除了父亲那边，便是母亲那边还有个弟弟，奴才称为舅舅。那时候外婆就已经去世，外公还活着。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外公是否尚在也不清楚。不过这些人奴才都没见过。” 李洵讶然。 便是成亲的时候，蒋瑛还没出生。可是她母亲过世，肯定是要通知，他们要过来吊唁的。 蒋瑛解释，“母亲说她当初和外公吵了架，外公气她不理她。舅舅十岁出头就跟着一个师父远行了，听说是当了游侠。母亲嫁的远，到死，都没再见过娘家的家人。” 蒋瑛小时候听母亲说起过。她母亲周若素懂些医术，无意间救了蒋渊，就跟了他。谁知道才发现蒋渊已经有正妻。周若素家中便极力反对。可那时候周若素已经离不开蒋渊，便执意嫁了他。为此，便和娘家那边闹掰了。可没想到，周若素的一番真心也是错付了。蒋渊并非良人。 这些蒋瑛自不能和李洵说起。蒋瑛只提过家中贫困，若提起母亲是妾室，便是自相矛盾了。 李洵这边却在思忖，要么娘家那边是真的气。要么，就是蒋瑛父亲这边压根就没通知。 是有这种的。或许妻子走的不明不白，为了不惹祸事，仗着离得远，便直接瞒下去了。等娘家人想起，便随便用个理由打发了。 如此看，蒋瑛母亲更是一个可怜的人。 “你舅舅叫什么名字？兴许以后还能见面的。” “叫周什么期。具体哪几个字奴才也不清楚。当时只是母亲口中告知。而且奴才认的字本就极少。” 和李洵聊了一会儿，蒋瑛的情绪也已经好转。 李洵听她说完，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突然道，“我教你写字如何？” “咦？”蒋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因为李洵让她读书，还愿意给她解读，已经是极高的待遇。若是认字写字，那又是更费事的事情了。 李洵看她似有些负担，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皇祖母的忌日，各个宫里面都要抄许多佛经送到寺庙里去。你会写字，能帮上些忙。” 蒋瑛这才明了。 她没忘记上次徐青芷被皇后罚着抄经书，天天甩胳膊，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如果能帮忙，当然是极好的。当下便觉得接受也没那么困难了。 突然听李洵很淡的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我乐意。” …… 怎么还有一股子傲娇在里面呢？ 李洵望她，“怎么，你不愿学？” 蒋瑛忙摆手，道，“殿下能抽出时间教导奴才，是奴才的福气。只觉得殿下的时间宝贵，奴才何德何能占着殿下的时间呢。” “我的时间我自行安排，便是教你，也不会耽误自己的事情。你只管好好学。” 或许是怕蒋瑛还是不好意思接受，李洵道，“权当是你上次冲进火海救了十弟，我给你的赏赐。” “可皇上已经……” 李洵一道目光射过来，蒋瑛乖乖闭嘴。 “父皇是父皇，我是我，你若不学，自不必勉强。”又是一副疏离模样了。 蒋瑛怕他不高兴。李洵都这样了，自己还不答应，反而显得自己不识抬举。 她笑起来，讨好的口吻，“奴才巴不得呢。殿下愿意教，奴才肯定特别特别努力的学。” 听蒋瑛这样说，李洵的眉眼又柔和起来。 “我先找些字帖给你。”李洵起身。 “不如就拿殿下的字练吧。奴才觉得殿下写的字是这世界上最好的。” 什么特别特别努力，世界上最好。她用的词总是生动。 李洵道，“你才见过几个字？”话虽说着，却已经在找自己写的字了。 蒋瑛心里美滋滋的。 若论赏赐，这才是她最想要的。 她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她基础没打牢，所以才对看书一知半解。就像是盖屋子，地基都不夯实，往上盖只会是摇摇欲坠的。 九殿下懂她。 蒋瑛心里觉得开心极了。 那种感觉，好像比吃了任何好吃的，得到了任何好东西都要满足。 蒋瑛把手放在了胸口。 好奇怪，那里怎么跳的那么快。 看一眼李洵，好像跳的更快了，要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