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奔赴

一句是我，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小蝶张了张嘴，难以置信的看着蒋瑛，竟好半天没发出声音。 “怎么会是你？蒋公公，你一直在帮我。” 蒋瑛淡然一笑，“是啊，我一直在帮你。可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没说要你回报吧，但你以怨报德就不对了。” 小蝶眼神闪烁，一种被踩了尾巴的尴尬。 “我没……”还想要出言否认，但心虚的她声音已经十分没底气。 “不必否认了。我既这么说，便是我知道了。” “是你在我的抽屉里找出那对耳坠子，告诉了蒋思思。也是你多次跟着我，见我到了雪阳宫，也将这些告诉了蒋思思。若非是你，她不会拿捏住我。我是帮了你，但不过是拿你当一枚棋子。你现在没用了，我便随时可以毁了你。” “你别觉得冤。念在你是梅娘娘身边的人，我虽然力量单薄，也在尽量护你。可你却是如此待我。我终究是错了。你与梅娘娘根本不同。她是善人，你是恶人。善人枉死，你这恶人又怎么能好好活着？” 睚眦必报是蒋瑛如今的原则。她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善之人，如今谁害她，她都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所以，是你害了我的孩子？” 蒋瑛道，“谁知道呢？他若是能好好的，我也不会出手。只是你大概命不好吧，偏偏中途出了意外。也不能完全说是我，皇上对这个孩子也并不期待。你觉得我难道会故意篡改皇上的话吗？” 在小蝶虚弱之时，蒋瑛的话还是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不光光是蒋瑛，是皇帝，对这个孩子，也没所谓。 他的父皇，提前抛弃了这个孩子。 蒋瑛看了看前头，队伍还在等着她出行。 她道，“我该走了。” “你当了许久的主子了。值了……”蒋瑛看着她淡淡一笑，“你若觉得不服，便养好身子，等我回来，找我报仇。” 蒋瑛说完，便走前几步，由人扶着，登上了马车。 车轱辘滚动，马车渐渐远去。 宫女上前扶住了小蝶，“娘娘，咱们回去吧。” 小蝶看了看扬起的尘土，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宫女尖叫一声。 坐在马车上的蒋瑛叹息一声。 报复回来的快感似乎没有那么强烈。 大约，她也会怀念起梅常在还在时，与小蝶一起的情形吧。 段毅与另一人在前头控马。 他中途给蒋瑛送进来一些点心，“你没吃早饭就进了宫。” 蒋瑛笑着接过来，“你倒是仔细。” 尝了一块很不错，将盘子举着到段毅跟前，“你也尝尝？” 段毅没接，问，“还在想和那位娘娘的事情？” 蒋瑛故意问，“你偷听我们说话啦？” 段毅解释，“我站的不远，何况我耳朵一直比较好。” 蒋瑛撇嘴，“那你不知道站远一点？” 段毅道，“你不必自责。有些事情都是咎由自取。” 蒋瑛抹抹嘴，道，“我没自责。许多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我已经磨练自己不许后悔。” 蒋瑛又吃了几块，段毅已经递过来茶水。 她喝了一口，才说起别的事情，“东西你都放好了吗？” “就在你旁边。” “嗯？” 蒋瑛忙去看，果然在座位底下看到了一个木盒子。 蒋瑛欣慰的吸了口气，然后道，“就按照我们说好的线路走。等到了地方，你随我一道去一趟，队伍就在原地待上一日。” 段毅点头。 按照机会，他们行了大约半个月之后，路线改了。 同行的领队道，“这不是去邓州的路。” 段毅道，“难得出门一趟，蒋公公想去附近的一个地方转一转，不耽误。也就是多绕了两日的路程。” 既是蒋瑛的意思，领队也没说什么。 等第二日到了一处驿站，蒋瑛让队伍留下来。她与段毅一人一马便出发了。 队伍里的人感叹，“咱们蒋公公厉害，竟还会骑马。” 一人道，“别小瞧了蒋公公。听说去北齐那次，他还杀过人呢。” “要没点本事，能被皇上器重么？他才多大啊，有没有二十了？了不得。只可惜，是个阉人。” 最后一句，自觉地把声音放小了。 可惜是真的，慎言也是真的。 两人两马骑了将近两个时辰。 路上也没怎么歇息，只蒋瑛下来问了一下路。 段毅想让她歇一会儿，但她明显很急的样子。段毅就没再劝。 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几间小屋，外面一个篱笆墙。院子里还种了一些菜。看起来浓浓的烟火气。 蒋瑛站在原地，看了看，却没急着进。 她一转身，段毅已经很自觉地将木盒子递过去。 蒋瑛抱在怀里，对他道，“你随便找个地方先待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段毅点头，道，“我带着马去吃草。” 说完，一人牵着两匹马便先走了。 蒋瑛抱着木盒子，每走一步，都十分沉重。 她推开门简易的门，沿着小道往前走。 许是她推门的声音让里面有所察觉。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手中拄着一根拐杖，头发早已花白。他眼神已经有些浑浊，看着外头，眯眼也没把蒋瑛的脸看清楚。 但依旧客气的说，“年纪大了，这里不看病了。去别处再寻郎中吧。” 这是蒋瑛头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鼻子酸涩，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者一瞧，慌慌张张的走出来，要扶她，“这可使不得。是不是换了什么急症？快起来说，我先瞧瞧吧。” 医者仁心。 蒋瑛看着他，不由一笑。 与她想象中的形象十分相像。 “外公……”蒋瑛唤出声，眼泪也顺着这一声而流下来。 老者愣了一下，“什么外公？孩子，你……” 蒋瑛道，“我娘，是周素。我舅舅是周安之。” 哐当一声，老者手边的拐杖掉在地上。他颤巍巍的盯着蒋瑛，抬起的手也在颤抖，想要去摸一摸蒋瑛，却还是没过去。 蒋瑛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骨瘦如柴，触摸到的是粗糙的皮肤，感觉不到一点肉感。 “外公，阿瑛不孝，今日才来看你。” “你，真是素素的孩子？” “是我。” “孩子，先，先起来说话。”外公的声音也瞬间哽咽。 蒋瑛自己起来，扶着外公进了屋。 家中一贫如洗，十分简陋。 蒋瑛观察了一下，这才坐下。 此刻她的手，还牵着外公的手。 “你娘可还好？你怎么知道你舅舅？他去找过你？” “外公竟什么都不知道吗？” 外公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什么呢？你母亲并不认我。就因为我不愿她为妾，她便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多少年再没回来，你外婆，便是这般郁郁而终的。” 蒋瑛皱眉，“怎么母亲与你断绝关系？明明是外公你气她，不愿她再踏足……” “便是我再气，也是我的孩子。她被人蒙了心，我怎么能弃她不顾。是她来了信，要与我们断绝关系。” 外公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十多年前的信了，外公竟一直贴身放着。 蒋瑛打开来看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不管是笔记，还是口气，都不是出自母亲。 她明白了，只能是蒋渊或者林妍。他们私自做了这件事。 断了母亲的后路，让她再没了娘家，在蒋府孤苦无依。 “外公，这都是误会。这并非母亲所写。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母亲常忆起二老，还提起调皮的舅舅。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们。弥留之际，更是悔恨，觉得不该不听二老的话。只可惜，再不能到跟前尽孝。” 说着，蒋瑛便擦了一把眼泪。 她郑重其事的起来，又给外公跪下。 外公吃惊，忙要她起来。 蒋瑛道，“这件事我得跪着说。外公，我将舅舅带回来了。” 她将木盒子抱在怀里，羞愧难当，“舅舅是为了我……” 一时悲恸，说不下去。 外公颤抖着手摸了摸木盒子。 他浑浊的双眼滑下两行热泪，良久注视着这木盒子，才开口，“回来就好。他一出去就是十几载。我已经料到会有今日。没关系，要不了多久，我也要下去，到时候，一家都团聚了。” “外公……” “我给你做点吃的吧。你母亲打小爱吃我包了药材的面饼。” 蒋瑛想阻止他，他却固执的起身，往厨房去。 视线实在是不好，不小心撞了门框。 蒋瑛抿紧了嘴唇，无声的哭泣。 吃了外公做的面饼，是母亲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外公道，“我大概挖不动了。你外婆就葬在院子后面。你一会儿陪我过去，把你舅舅葬了。顺便也给我刨个坑，等我死了，也方便。” “外公。你是我世上仅剩的亲人，你让我尽孝吧。就当弥补你与母亲之间多年缺失的父女感情。” 蒋瑛言辞恳切道，“我如今也有些出息了，有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外公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个笑意，“什么是好日子呢。我粗茶淡饭一辈子，悬壶济世，我觉得我也过得挺好的。你母亲倒是嫁了有钱的人家，到了了又如何？” 蒋瑛无言以对。 “你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们团聚一回，已经值了。我大限将至，早将一切看透。孩子，你也不必难过。能在走之前见到你，定是你母亲在天之灵了。好孩子，你再靠近些，让我看看你。” 蒋瑛便靠近。 外公终于摸了摸蒋瑛的脸，自己也凑得很近，“像你娘。你娘随你外婆，都是美人胚子呢。当初我娶你外婆，多少人羡慕我呢。后来又生了你娘，十里八乡的都说你娘更是个大美人。” 蒋瑛笑。 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 外公便要牵着她的手一起去院子后面。触到了她的脉搏，面色严肃一下，又抓着她的手腕，好好号了号。 外公虽然年纪大了，医术却还在。 短短的时间内，他便问，“你中毒了？” 这样说的时候，好像整个精神都起来了，眼神也显得十分有神。 蒋瑛道，“嗯。外公不必担心，五月后，自会解了。” “下毒之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瞎想的？” 蒋瑛没说话，又听外公道，“这毒十分歹毒。平日里倒是没事。不过也就半年，便会毒发身亡。若是说五月之后再给解药，那就是胡扯。平时便要按时服下解毒药丸。若等到五月之后，毒早就进入五脏六腑，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无解。” 蒋瑛心惊不已。 他竟没想着让她活。 为什么呢？ 蒋瑛十分不舍，便是行程不敢耽误，还是在这边住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日一早，外公下厨给她做了些早饭。 她在这里竟睡得十分安心。 起来，呼吸了阳光。转头便是米菜的香味。 外公道，“吃完就走吧。你的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段毅没走远，就在外守了一夜。外公起早去院子里摘菜的时候就看到了。 他猜测是蒋瑛带来的人。要给他拿一些热馒头，段毅拒绝了，说他带了干粮。 “外公跟我走吧。” 外公失笑，“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日后你若是有时间，回来看一眼。我若活着，还给你做面饼。若没了，就把我们坟上的杂草锄一锄。去吧，孩子，做你想做的事情去。” 蒋瑛的确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老人家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换了地方，反而毛病就出来了。 而她此行，的确也有顾及不到外公的地方。 思虑一番，便只能先走。 她对段毅交代了一下。 段毅便找了左右两户邻居，给了银子，叮嘱他们照料外公。若有事，可写信到京都城蒋府，到时候必有重谢。 乡野地方，能看到这么多银子已经是不易。加上段毅面色冷峻，着了华服，便知是不能惹的人物，当下便答应了。 都交代清楚，蒋瑛给外公磕了三个头，跪别了外公。 蒋瑛骑上马，忍不住回头去看，老人家还站在篱笆院。 他眼神不行，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点，便是这样，也舍不得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