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麋鹿，和死人12

葛钟良看着老头儿，砸了咂嘴。 心中毫无波澜。 葛钟良觉得自己这条命不知道都丢了多少回了，他小时候被挖参人扒光了扔到雪窝子里时就想死了，现在也是一样，死不死、活不活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要说罕穹和萨满想让葛钟良死，他也不觉得意外。 先说萨满，按照葛钟良的经验，无事献殷勤，非杀即害。 再说罕穹。 俩人也算是过过招了。 罕穹的手腕，葛钟良掉进那冰窟窿里时就见识过了； 而按理来说，但凡是个正常人，要是被罕穹推进冰窟窿里，醒来怎么也得破口大骂上几句吧？葛钟良却压根儿不提这茬儿，甚至连个埋怨都没有，罕穹居然都不觉得意外。 葛钟良擅长演戏，罕穹也擅长，但在那一刻，他们俩都没演。 两个彼此看穿对方擅长演戏的人，还要互相演来演去，有点儿过于轻视对方。 这种默契就像是老夫老妻，彼此一眼就能看穿对方心底的心思，懒得遮掩。 葛钟良是吃准了跟着罕穹有利可图，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那片黄金海里。 罕穹是知道这小狐狸记吃不记打，反正饵就在我手上，跟不跟我走，随你。 这就是葛钟良加减乘除之后得出的结果，再想其他的，都是节外生枝，再多不满、纠结、防备，也只是早晚都要剪掉的枝杈。 他看着老头儿。 “那我也得去。” 老头儿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转身要走，然而身影即将淹没在那风雪中时，老头儿突然转过身，思忖了片刻，走向葛钟良。 他的步子很慢，身子踉跄着，好像两个木桩撑着身体，走起来歪歪扭扭。 眼看着距离葛钟良还有两步的时候，老头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葛钟良笑了，心说我也没钱，有钱也不给你，这还没到过年，压岁大可不必。 老头儿在他那棉袄里面摸了摸，片刻，翻腾出来一只小鞋子。 那是一双黑底儿蓝花的棉布鞋，看起来也就一两岁孩子穿的大小，鞋底干干净净，看起来没怎么穿过，不过上面的花色已经褪色，看样子有年头了。 老头儿将鞋子放在了葛钟良的脚尖儿前面。 鞋子一下就陷入了雪地里面。 厚厚的雪地上，滴滴答答地湿了一片，紧跟着响起了老头儿吸溜鼻子的声音。 老头儿久久地没有动。 葛钟良看了片刻，浑身打了个冷战，“天儿冷，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说完，葛钟良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走了。 身后的麋鹿没动，葛钟良回头冲着麋鹿咳嗽一声，“来吧，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那麋鹿仿佛听懂了葛钟良的话一样，打了个喷鼻，跟上了葛钟良。 一路上，麋鹿时不时地回头，似乎还在看着那老头儿。 葛钟良揣着手，在风雪中默默地走着，他突然想到了刚才在那个门洞的窗户根儿下听到的话。 “死的不就是楼上的老头儿么，听说，早年间他把他外孙子卖了，打那之后，她亲闺女就跟他断了联系，两口子去了外地，死了都没个人给送葬，今天正好头七。” “啊，我知道那户人家，他女婿是小葛吧？” 小葛变成了老葛，后来的小葛站在风雪里，回头看向远处，那个十字路口上，老头儿还跪在那里。 葛钟良想到了那只鞋。 算了吧，早就穿不上了。 葛钟良的心里平静如水，他不同情任何人，反正这么多年也从来没人同情他。 人各有命，你欠我的，我不要了。 想到这儿，葛钟良拍了拍麋鹿，看它没什么抗拒，葛钟良翻身爬了上去。 “可以了吧，你想让我来的地方，我来过了，你想让我见的人，我也见过了，现在该去我想去的地方了吧？” 虽然觉得和一头麋鹿较真儿没什么意思，但葛钟良坚称来见这老头儿是麋鹿的想法，不是他的。 是与不是，麋鹿也不能和葛钟良辩驳什么，它昂着头甩了甩鹿角上的积雪，突然在夜下狂奔起来。 整条街上都没有人，看来萨满的话果然有力度，葛钟良乐了，心说这真是个适合偷电瓶的夜晚，等他征服了那片黄金海，一定要把整个镇上的电瓶都偷了。 是，金子他也要，电瓶也不想放过，不是因为穷。 如果自己能一夜之间把整个镇上的电瓶都偷了，这镇子上的人肯定会记住他。 葛钟良太希望这世界上有人能记住他，估计那老头儿死了之后，这世界上还记着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麋鹿在厚厚的雪地里悄无声息地狂奔，步伐平稳，有那么一瞬间，葛钟良觉得自己好像在半空中飞着，他突然乐了，感觉自己像圣诞老人，笑得他前仰后合，眼泪都掉出来了。 随着他笑得越来越凶，眼泪也越流越多。 以至于，当麋鹿停下来的时候，葛钟良的上下眼睫毛都冻在一起了。 他使劲儿揉了一下才把眼睛睁开，看着四周，葛钟良这次对麋鹿还算满意。 看来他猜得没错，是他走过的那条神路，这应该就是通往黄金海的地方。 前方不远处，在那重叠的树影之间，葛钟良已经看到了湖面的反光。 是那个热湖，温热的水蒸气在上方升腾，连在覆满厚雪的枝杈之上，好像一片霓裳。 葛钟良搓搓手，把手送到嘴边哈了口气，做好了要动手的准备，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 来了再看，反正，他知道这个夜晚注定不可能平凡。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麋鹿已经又往前走了十来米。 葛钟良心中的兴奋突然被恐惧覆盖。 很久了，以前很久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这么恐惧，他一直以为八成这世界上已经不会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害怕，但是没想到，恐惧和恐惧不同，也会有一个临界点，超越之后，是一种好像深渊般的惊悚。 只见那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一阵阵波动，不是浪花卷动，而是一个个圆滚滚的……乍一看就像是水壶里沸腾的水冒出一层气泡，不过，之于气泡相对水壶，这比例大同小异，与湖面相对，那圆滚滚的东西足有…… 葛钟良起初想到的是篮球，大小确实和篮球差不多，但他马上想到了这东西是什么，都不需要借用其他东西来形容。 他非常确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