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中生有

“三月廿四，熊家大院，熊九、红杏花迟暮之姻，恭迎孔雀山庄秋一枫之英灵、秋凤梧全福江湖再会，良辰共鉴。” 烟花三月，秋凤梧着一身象牙白曳撒，上有白玉暗绣，初看时并无特别，但春光一照，玄机立现： 绣的是半只白孔雀，在光影下晃动着七彩的羽毛，呼之欲出，如梦似幻。 另外半只绣在身旁的女子身上，那女子唇间含笑，目中有光，一看就是个幸福的女人。 二人身后跟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琉璃顶，锦缎帘，周车用的都是紫檀木。 二人就那么沿着石板路走了片刻，便引来了大量的围观，更有甚者穿过了几条街巷专门来看。 女子觉着害羞，便要上车去。 这辆富贵的马车随即停下，马夫小跑着布置好脚凳，秋凤梧在一侧温柔的搀着妻子上车。 还没拉开车帘，就探出个圆脑袋来，是个锦衣玉服的孩子，十来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只很大的鹌鹑。 “阿娘，快来！”小孩道。 继而，一家三口钻进了马车里，往出城方向去了。 “那哪是什么鹌鹑，分明只是未长大的小孔雀！”一人道。 琉璃顶的马车一去不返，孔雀山庄成了座没有主的空山庄。 廿四日，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纷纷到了东阳城，南七北六十三省几乎也成了没有主的空城。 莺飞草长，尚有春意的微风纤柔的抚着两岸的杨柳，空气中有一股甜甜的花香。 孔雀山庄的三重大门大方的敞着，两排修剪整齐的樱桃树上挂满了殷红的果实，娇嫩欲滴，宛若少女肉唇。 树下徜徉着数只悠闲的孔雀，修长碧绿的颈有节律的晃动着，身后拖着一簇斑斓羽毛。 长阶如玉，净如水洗。 却踏上去了一群穿着道袍的怪人，之所以怪，只因这些人的形象却跟强盗无异： 吊眉、大口，胡须乱长，头发脏脏的黏在一起，像是从未洗过。 接着，又有一群人紧跟进去，倒比那些假道士看上去文雅些： 清一色的烟青劲装，人手一柄长剑，脊背挺直，步履轻健，一步步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队人进去以后，那辆琉璃顶马车却回来了，却并未在大门停下，绕到了偏门。 马夫还是那个马夫，只是状态略有不同，一只脚高吊着，另一只则踩在那紫檀木车身上，龇着牙大嚼特嚼，不知在吃什么。 庄外的树丛传来一阵窸窣，直到孔雀山庄的大门不知被什么人关上了，才从中钻出几个人来，头戴树枝编成的圆帽，不知已在此蹲了多久。 孔雀山庄内，那队假道士与劲装男子一路走到了第三重院落，每个角落都搜遍了却并未发现一人。 “倒是奇了怪了，这一屋子的摆设，竟无人看管？”那个打头的假道士低声道。 “怕是有诈，素闻这孔雀山庄机关重重，就到此为止吧，等人到齐了再说。”劲装男子道。 两队人站在第四道大门前，越站越心虚，那劲装男子再次打破沉默： “你可听说过这孔雀山庄内有十二位武林高手？” 那打头的假道士并未回话，两只肥大的黑耳朵上下翕动着。 劲装男子看着他的耳朵，不由的四下环视了一圈，再次开口道： “我们恐怕被耍了，被人当做了人肉包子，你信不信，那道大门背后全是杀手？” “不信，根本就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假道士答，他似乎有一双很好的耳朵。 穿劲装的一队人都开始慌了，他们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打头的先泄了气。 “莫不是行动失败了，却没人通知我们？”他又猜测道。 “你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你算老几？”黑耳道士有些不耐烦。 “阁下若是不怕，既然那门后没人何不先进去？”劲装男子提议。 “我说你能不能闭嘴？怕就滚回家去，婆婆妈妈的连道门都怕，还做什么护院？”黑耳道士厉声道。 “护院？”劲装男子小声重复，然后连连后退。 他用眼睛数了一下这些穿道士服的壮汉，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 他只听说这孔雀山庄有十二个武林高手，却没人知道这十二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两队人足足在这里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他脑中早被无声的恐惧填满，若不是有这么一队虬髯大汉壮胆，也怕早就滚回家去了。 而今，他赫然发现自己跟错了人。 计划里那队穿道士服的人还没到，或者，根本就不会来。 他仔细回想他对这群人说过的话，索性都和“偷”“盗”不沾边。 “我们到外面去看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慢着！我觉着你不对劲，我们对一下暗号。”黑耳道士道。 话音未落，劲装男子党撒腿就跑。 这黑耳道士坏得很，压根就没有什么暗号，但他心里已经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并非一路人。 有人跑自然就会有人追。 两队人一前一后进入孔雀山庄，最后却闹得个刀剑相向，无论是从体型上，还是从心态上，假道士自然很快就占了上风。 三道敞开的大门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关上了，关门这个动作本身就含义暧昧。 此时，在第二座院落中，也站着两队人，听到门背后的激烈械斗，纷纷握好了刀剑，进退两难。 他们尚未发现这个错误，但他们却得出了一个结论： 从第三道门开始，后面定然全是杀手。 至于为何会发生打斗，他们当然也有过各种关于孔雀山庄的听说和各自丰富的想象。 不一会儿，打斗停止了。 劲装男子大睁着眼睛，木木的看着远方，他已经死了。 在死前，他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他不知道的是，杀了他的并不是黑耳道士的钢刀，正是他的直觉。 当他们坐在傍晚幽暗的方桌前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着成功的直觉； 可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孔雀山庄实在是太大了，与天宫无异，那张幽暗的方桌上商量出来的计划就跟那张方桌一样，满是洗不掉的油腥，满是不自量力； 当一个人做出判断，不论那个判断是否接近真实，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会开始为这个判断举证。 那些敞开的大门，都是为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准备的。 你从不会在公共场合见到什么大人物，因为自古以来，就有一道天然的壁垒，将两种人截然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