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二仙观的竹杠

侯先生立马转头面对二仙观众位长老，恢复了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态，倨傲道：“些许妖材妖血，二仙观库房里终归有的。对吧？” 葛抱朴瞥了一眼阮真人，见他半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心中暗骂老狐狸，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近日来二仙观并未与妖国冲突，之前的钢铁厂遗迹也没有派人前去，库中恐怕并无多少存货……” “侯先生有所不知，近来观中用度颇为紧张，我经堂弟子已经一年未换新衣了。”经堂长老扼腕叹息。 “说来也是，近日来膳堂采买食材都小心了许多，尽量挑一些别家不要的菜蔬购买。”膳堂长老也无奈摇头。 客堂里顿时一片愁云惨淡，大有风雨欲来大厦将倾之势。 侯先生眉头一皱，转过身指着八景除秽幡对唐君说道：“既是如此，不若先生持着我本体前往春江水府，我正好升了真灵，不若就此与那横江侯斗上八百回合，看能不能扯下它一点妖材妖血来。” 在场的长老们听得脸色都变了，祖宗哎，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一言不合就要去干妖王，那可是镇守七百里春江水府的横江侯，能够媲美阮真人的存在。当即客堂中声音便嘈杂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我个人私藏里还有些三阶鹿妖的精血，自当奉献出来给侯先生使用。” “哪里需要侯先生出马？我前段时间还得了一截妖骨，据说是马妖的胫骨，最是适合修补幡杆。” “藏经阁内一二三阶妖族精血应有尽有，任凭侯先生取用，便是四阶精血也存了几滴。” “炉房其他没有，妖材管够，侯先生只管来取。” 几位长老争先恐后嚷道，天可怜见，这位器灵要真是自己去和横江侯厮杀相斗，还不让其他势力笑掉了大牙？二仙观的面子掉光不说，他们这几位长老以后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这个时候谁敢哭穷？一会出门只怕要被其他长老围殴到掉阶，谁家里还没点存货和私藏了。这些东西留着干什么用，就是应付紧急时刻所用，什么叫紧急时刻，现在就是！ 阮晴站在阮真人背后，看着长老们争先恐后的模样，突然莫名就有些心酸。二仙观弟子童仆加起来上千人，本来用度就十分惊人，近年来即便是掌控着严州城内几条渠道，也还是捉襟见肘。她严池师兄年纪轻轻就成了代理观主，每日都为了这些柴米油盐奔走，一日只能睡四个小时。可是这些长老还是一昧哭穷，只有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才肯拿出自己的家底。 就像那个丹房的葛抱朴葛长老，明明垄断了整个严州的丹药供应，富可敌国，却只肯上交给观中一成利润，账目还不清不楚的。偏偏最善于哭穷，动不动就是今天又练废了几炉丹，谁知道他的丹是炼成了还是练废了。 “既然如此，应是勉强够了，还要麻烦先生姑且试试。”侯先生皱拢的眉头这才舒缓了些，对着唐君恭谨道。 唐君表面波澜不惊，胸口的铜镜早就白光频闪，要是此刻进入神魂，唐君一定能听到镜灵的嘶吼： “我全都要！” 阮真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既是如此，便由金师弟和刘师弟两房主导，葛师弟从旁协助，其他各房师弟一应襄助，请唐道友从中主持。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各位师弟慷慨解囊。” 诸位长老一并站起，肃容拱手道：“谨奉诏。”二仙观就像是中庭中那几株枝叶繁茂的大树，各房都是依附主干生存的枝丫，而八景除秽幡便是树根处那一圈刻满符文凝聚天地元气的花坛，没有八景除秽幡的庇护，二仙观在严州城的统治地位立马就要受到威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各房长老还是很清楚的。 侯先生轻轻点头，似乎是很满意大家此刻的表现。 严州城第一大派的效率还是很可观的，在金正锋和刘淳安的连声催促下，几个二代弟子甘当跑腿角色，很快就将大批材料和相应工具搬到了客堂中。唐君此时不禁有些傻眼，这是要公开做观摩教学么？你们这些统御一房的长老平时都这么空闲的？为什么一个个都满是期待神色的围在边上？ 趁着还在准备的功夫，他将神识沉入神魂，直截了当问道： “这么多人围观，怎么办？” 有了之前沁园春的例子，即便是当着阮真人的面，唐君也不怕被发现了，似乎这个镜灵有着特殊的本事，可以屏蔽三阶修士的窥探。 镜灵信心满满：“你只管弄，偷不到算我输。” 是的，唐君一开始就打着假公济私的主意，这个时候不敲二仙观的竹杠，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啊。一人一镜灵几乎是同时就心领神会开始了分赃大计。 陈善功小心翼翼地将返阳檀的木片上刮下粉末，聚拢成香堆点燃。这返阳檀据说是被雷击焦枯的白檀上新生的枝丫制成，点燃后的檀香最是能够稳固心神，摒弃杂念，在尘世的修行门派极为受人追捧，小小的一块就价值上百符钱，是他师父刘淳安的珍藏之一。 黑白毛色夹杂的崭新符笔，是用二阶羊妖耳尖的柔毛与二阶狼妖尾尖的硬毛相互掺杂，兼具柔软与坚韧，同时能够最大程度的锁住妖血中的精华。笔杆用的细竹表皮上有着点滴血痕，一看就是非常稀少的几乎要成精的名贵竹种。 那一道散发着淡淡清香，纤维中略微闪烁星光的符纸；那一套每个刀头都有不同作用，对应着符文每个笔画的刻刀；以及那些即便已经死亡许久，仍旧散发着淡淡威压的妖材和妖血，就连混合妖血的朱砂，都是唐君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能看到的最好品质。 不愧是有悠久传承的严州第一大派，不经意间便透露出了它的低调奢华、安静雍容。这些用具拿到荒野上去，无一不是能够轻易掀起腥风血雨的物品，在这里就如同普通的工具一般，轻轻松松的呈现在你面前，任君取用。 唐君面色自若的拿起那套刻刀，端详片刻，便取出自己的铣刀，工具终归是工具而已，再精美华丽的工具，刻出来的符文也没有什么不同。他的那把铣刀还是当初李光头送给他的，普通机床上拆下来的零件，用铜丝简陋绑在一根木柄上，看上去就像是随意丢弃在城外废墟区的垃圾，二仙观的弟子走过时，只怕看都不会看一眼。 长老们眼中都露出鄙夷神色，好在涵养还在，没有出言嘲讽，但是心中对唐君的评价却无形中下降了几个层级。修行界讲究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财侣法地中的财，不仅代表了符钱，也代表着装备；你区区一个小符师，放着高级器具不用，反而用自己的工具，修行界除了剑客之外，谁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众目睽睽下做这种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对自己极有自信，另一种便是哗众取宠，博取关注罢了。 这小符师只怕是想进二仙观想疯了头，竟敢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 刘淳安紧皱眉头，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在他的记忆中，不是没有符师或者大匠喜欢用自己趁手的工具，但是那都是建立多年的使用经验上，你一个小小的符师接触符文才几年，就敢摒弃珍贵工具不用？修复寻常器物也就算了，这可是八景除秽幡，二仙观的镇山法宝！他有心出声提醒，偏偏侯先生在一旁虎视眈眈，想想还是算了，那个器灵喷起人来他可遭不住。 唐君拿起铣刀，只看了一眼，刷刷二刀就将第一个磨损的符文笔画刻了出来。侯先生在一旁啧啧称赞：“举轻若重，大巧不工，先生果然好手艺。” 诸位长老大气都不敢喘，只有那位和金正锋相熟的法堂长老疑虑地问金正锋道：“老金，难道不是应该先在幡杠上描红，模拟真气运行路线后再下刀的么？就这么直接刻，不怕刻坏？”言下之意，就是唐君把镇山之宝当做白菜，谁家符师修复不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的，但是看唐君简单的令人发指，几刀下去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他手上的法宝就是五脏庙价值几个符钱的一次性符器罢了。 金正锋脸皮抽搐几下，努力装出一副你见识太少的表情道：“修复多了，心熟手熟自然下刀如风。”此刻他心中正在庆幸，还好没把藏经阁里那帮修复符器的老学究们带来，否则看到这个少年用刀，至少要有一半人的心境会受到影响。另外一半，则会怀疑自己前半辈子学了些什么。 尘世间地煞符七十二枚，天罡符三十六枚，总共有一百零八枚符文，即便加上那传说可遇不可求的九枚虚空符，这一百一十七枚符文便是构筑了整个尘世的符文大道。符文虽然不多，但是其中排列组合加上器物表面的变形和融合，其中笔画又何止多了成千上万种变化。符师穷极一生，能够辨识的符文结构不过几千种而已，就像是他金正锋自己，能够熟悉地煞符文的上千种应用变化，便已经足以站立在整个二仙观的巅峰，傲视群雄；他手下的那些老符师，熟悉几百种变化，就能够单独去修复符器了。 即便如此，他们在修复符器的时候，也还是要战战兢兢用符笔先描绘出符文，模拟运行真气路线，然后再下刀，这么做的原因便是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每一个制器者的习惯、手势、思路都和修复者不同，轻微的一个笔画变形，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因此藏经阁不论是谁修复，哪怕是件符器，也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像唐君这样上来就大开大阖信手挥洒的，他也是第一次见，要不是侯先生凶焰滔滔的威名，他早就上手去抢夺了，开什么玩笑，你当是修复符器么？这可是法宝！ 唐君轻轻用手一搭，刚才修复的符文就被真气点亮，他微微皱眉道：“当初制作这件法宝的人应该距今有些年代了，用的手法我们现在早就不用了。这真气运行还是有些凝滞。” “先生果然是慧眼如炬，制作这件法宝的巨匠是当初南华宗建宗时的长老，他算是尘世新元第一代的修士，因此在符文运用上还有诸多艰涩。”侯先生赞叹道。 几位长老忽地颤抖了一下，受不了，自他们入观以来就是疾言厉色的侯先生一下子变得如此谄媚，简直就是颠覆道心，这小符师现在哪怕是放个屁，侯先生都会拍手赞叹先生功力已趋化境，竟能将体内浊气自谷道排出…… 但是金正锋和刘淳安几个懂行的长老却是睁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紧紧盯着幡杆上那个微微点亮的符文。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就那么随手划拉了两下，居然就修复了一个符文？！这已经不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天道垂怜，降生下来专门在符文一道修行的天才。 金正锋攥紧拳头，如果唐君真能将八景除秽幡修复，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唐君收入藏经阁门下，一想到刘淳安那懊悔不迭的模样，他就兴奋的身躯微微颤抖。 唐君看着幡杆上的符文，又将步幡上的符文拿过来对照一番，忽然问侯先生道：“你在驱使八景除秽幡的时候，那副委蛇图案出现时是不是有通体灼烧之感？” 侯先生瞪大眼睛，“正是如此。” “子非鱼图案出现时又会有溺水中无法呼吸的感觉？” “每逢戌时19～21点就会听到阴风呼啸的声音？” “若是催使法宝的修士真气属性为木系，你浑身就会有无可抑制的瘙痒感出现？” 唐君每说出一个症状，侯先生便点头如捣蒜，到最后脸上的敬佩之情几乎要洋溢出来。诸位长老恍然大悟一般将怜悯的眼神投向面沉似水的葛抱朴，这位丹房长老正是修炼的木系真气，难怪侯先生看见他就嫌弃的要死，死活不肯让他催动八景除秽幡，原来有这么一层缘故在其中。 “如此说来，这幡上的符文需要改动一番，否则只是治标不治本，日后侯先生还是要经历诸多苦楚。”唐君叹了一口气，看向二仙观诸位长老和阮真人，“此事事关重大，晚辈不敢擅专，还请真人与诸位长老做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