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从流放之苦到牢狱之灾

意料之外的睡前谈话临近尾声，眼前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星渐消。黑暗中，宁安用手摸索身边堆放起的燃料，这才发现匆忙间拾起的干草枯枝存货已经不多。 “虽然现在只找回了一些生活补给，但万幸我们遭遇这场突发的沙暴后都还活着。辛苦一天大家都累了，时候不早，还是早点歇息吧。” 火光闪烁，得益于父辈们的看重，作为老一代的小幺和新一代的老大，苦难中飞速成长起来的宁安显然已经成为这剩下一家的中流砥柱。 她的存在，既安抚了祖母婶娘飘忽的心，又在日常赶路中分担一部分照顾“傻子”弟弟和涉事不深的小妹妹的任务。 她把暗红的火焰余烬聚集更拢一些，自觉担任今晚守夜警戒的第一个人。 “睡吧，我在呢。” 她对脸颊藏匿在黑暗中，隐隐有些发热的宁谷阳说道。 于是，呼吸声沉缓了。 顷刻间，整片大漠，黑黝黝的天地之内，只有风吹动沙砾刮在沙丘上的声响，连火也在悄无声息地燃烧。 伴着寂静，他缓缓闭上眼，周身亮起一阵微弱的光芒。 “睡了？” 帐篷外有人闭眼，里面原本熟睡的人却不约而同睁开眼，黑黢一片的眼眶亮起光点。 “睡了。” 得到答案，装睡的人蹑手蹑脚换了地方，与外面的宁安视线交错，隔着围布瞧见微弱的火光似有呼吸，一闪一闪。 宁夫人张开嘴，无声喃喃，重新躺下，到底还是没说出声来。 “下一个换我来守夜吧。” 一声叹息飘出帐篷，消融在混混天光之中。 ………… 晨光熹微，昨日的旧雪映衬一盏盏亮起的灯，西池国的国都沔城百姓迎来崭新的一天。 沔之一字，来源于大水漫道。 然而，几百年的耕作消亡了多少溪流，使得如今的沔都只余下順、望、舒、沮四条大河还在静静的流淌。 大江大河与溪流池塘磨平了都城原本起伏的地势，于是到了风扯紧乎的时节，四面刮来的风免不得要吹走几家几户不安的亡魂。 幸好，名为陆呦的国师居于沔都正中的高塔之上，以大法力、大力气调节时令，使其顺应天时，又能满足人欲。 从此，赏荷不觉热，观雪不知冷。 难怪满城百姓晨起第一件事便是面朝高塔祷告，所谓将心比心，为民造福，不外乎如此。 只是苦了可怜的北风，它在肆虐的路上摧毁了多少部落，裹挟着多少哀嚎的亡灵，偌大的自然伟力之下，就是拿眼前薄若蝉翼的光幕无可奈何。 盘踞着，旋转着，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北到城南的寻找，倒真让它找到个缺口。 所以它怒号！它狂啸！ 它要以风暴惩戒凡人对它的蔑视。 “嚯，外面的雪可下的大。” 换班的狱卒取下头顶毛帽，身上的雪来不及化，便被嗖嗖掸落在地，不一会的功夫化作了一摊清水，又结上一层薄冰。 又熬过一夜的圆脸狱卒没什么实感，看他双眼无神的样子，就连对方手中不断摆出的酒肉都对他毫无吸引力可言。 勾了魂的浑身上下唯一念想就是到床上，不，随便到哪躺下大睡一觉。 新来的狱卒收起瘪嘴，心想哪怕没人迎和，酒水也不算白带。 生起火盆内的残烬，散去弥漫的硝烟，温一壶酒，自己慢慢品着，细细尝着，在这般萧瑟的大雪天里，不失为一件乐事。 “嘿，别忘了正事。” 圆脸狱卒睡眼朦胧，屋内逐渐升起的温度把瞌睡虫勾出来，他裹紧外衣，没时间归家，干脆就地而睡。 “记着呢。” 同僚睡前都惦记着的工作，尽职尽责的他怎么会忘。 在食盒底部抽取两小碟，狱卒嘴里嚼着卤味花生，晃悠悠朝更深处走去。 “咯咯咯，吃饭了！” 他抽出钥匙打开小门，将小碟子里的特制饲料倒进去，看着被自己呼唤来的花冠公鸡精神抖擞，重新锁上门，这才完全放心。 不是他胆小，谁让牢里关了个妖怪。 若是自己都不谨慎一些，万一让他逃出来，小小的身躯怕是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哪怕这个妖怪是他五年前挤破脑袋都见不到一根毛的国师，如今还不是被关了五年，所以才要在国师的职位上加个过气的前缀。 说起来，这几只神采奕奕的大公鸡也是新国师找来，用以防备前国师化作原形——一只蝎子趁机溜掉，叫什么“一物降一物”的办法…… 完成了本就不多的日常工作之一，狱卒把酒水微醺下因世事无常生出的些许心思抛之脑后，蜷缩手臂回到桌前。 “这鬼天气，真要命啊！” 自然，早已熟睡的同僚不可能应和他的话，他说出来也并不指望有人回答。阴森森的牢狱中若真有人回应，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恐怕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 他摊手烤了一会火，高架上热起来的酒水散出香气，在阴影的掩盖下飘过不识美酒滋味的鸡舍，蹑手蹑脚钻进牢狱中另一个人的鼻腔。 人影僵直扭动，这是前任下狱的国师，也是即使有黑书预警在前有所准备但真穿越了仍然被震撼到的宁谷阳。 “撞大运还是见鬼，以前没见过这种穿越了还能再穿越的小说情节呀？” 宁谷阳刚刚苏醒，身心还沉浸在多穿带来的余韵之中，等平复下心绪，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怎样的环境。 透过高处狭窄天窗射进来的光，冷冰冰的栏杆外，火把上的光源在噗嗤噗嗤舞蹈。 是的，他读完视线里漂浮的黑书，得知自己因为前辈的操作失败成为了一名囚犯。 显然，宁谷阳被下狱了。 意识到这一事实，他心中的再多情绪瞬间通通转化成了不重样的针对性狂怒与普适性咒骂。 可是，生气也会让人劳累。 一睁眼身边的环境便从大漠切换成雪国，流放后人到牢狱犯人的身份调转，宁谷阳也说不清那个好一点。 手足皆被缚在整块青石墙面，呈大字型身体姿势让他活动手腕的动作都成了奢望。 本就微弱的光转向暗淡，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似乎时间的概念在这昏暗的牢狱之中并不出显。 在宁谷阳把变为视线里虚拟书册上的宁家变故又看了一遍后，他终于彻底陷入到一种名为“百无聊赖”的咸鱼状态。 说痛吗？ 不痛。 说苦吗？ 倒也还好，毕竟是来自前辈们的“贴心”馈赠。 那来到新世界后多出的书页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前辈们的友善赠言： 「后辈请放心，牢狱的肉体疼痛我已经帮你消去。至于之后怎么发展，如何逃出大牢，那就是你的事情。可不要怪我把你送置险境哟，我当年也是这么被坑……苦过来的！(????)换句话说，要是我自己能够脱险，何必费劲心思把你送来？」 或许前辈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就此收尾的纸张上散落点点墨迹，隔页后添上一句： 「实在受不住，你就自寻死路，把这烂摊子留给下一个人吧。(????)」 再往后，便是一张张空白的书页。 宁谷阳有种预感，这些书页上可能并不是没有内容，而是要等到如他现在蹲大牢这类特定的时机，才会冒出前辈写在上面的贴心攻略。 书页上的语气虽然亲切，却不能助他脱险；颜文字虽然Q弹，却抚慰不了宁谷阳胸腔里那颗破了又碎的心。 他的一腔热血流淌全身，逐渐变得冰冷。 “阿嚏！” 宁谷阳吸了吸鼻子。 “好像有点冷了，是我的错觉么？” “你终于，听见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