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就当宁家死在那场沙暴之中吧

大梦三千，一睁一闭。 旭日初升，趁着气温凉爽，宁谷阳睡眼朦胧，打起哈欠，帮忙收起撑开的粗布。 亲身经历过昨日的梦境穿梭，他已经基本懂得前辈们写在黑书上的内容。 自认为没那么大本事逃脱前辈安排，同样不想生命就此终结，他只能顺着时间与局势的发展，多走一步是一步。何况换个角度想，用一份生命过多个世界，未尝不是一种时间延长，指不定最后赚的人是谁。 举起手在空中扬起粗布，稍显沉重的布料难以靠自身飘荡，得借助人力掸落沾染上的沙粒，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一位大肚妇人端着碗走过来。 “早上好啊！” 顾及到孕妇身份，宁谷阳连忙收起粗布，散去弥散空中的烟尘。 昨日唯一没有过交谈的妇人呆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学起宁谷阳的语调，温声软语回了一句：“早上好啊！” 稍显怪异的声调入了耳，宁谷阳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以前习以为常的打招呼方式在这个世界显得如此新奇，甚至怪异，心中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涌现出几分哀怨与沮丧。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心思跑偏容易瞎想，更容易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平时跟朋友出去玩还可以靠电子设备解闷，到了这个连电灯都没有发明的时代里，一旦开始沉浸，画面便显得安静，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的尴尬。 谈话的一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另一方的程兰芝心里也在反复踌躇纠结。 她本就不是泼辣的人，没有第一眼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本事，但温温柔柔的性子相处时间长了，自然会显现出她的魅力，似一掬清水，映照着周围的人，吸引旁人前来，又不抗拒其他人的离开。 再者，真算起年纪，她比宁安大不了多少，因此与宁家的人关系都不错，老一辈的看她像个小孩，新一代的视她为朋友，旁人眼里的幸福日子确实过了一段时间。 至于现在的境遇，她没什么好埋怨，苦中作乐想，既然享了孤女嫁入宁家的福，那承受现在的苦，倒不算什么，更何况…… 她轻轻地把手搭在肚子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与皮肤，仿佛能感受到另一个心脏的跳动。 新的生命，总会给黑暗的前路带去一丝丝光亮。 “程娘呢？程娘！” “我在这呢！” 处于孕期的女子对于小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闪闪发光的存在。相比于逐渐坚毅起来的宁母，宁宝更喜欢跟程兰芝呆在一起。一路以来的流放相处，更加深了这种喜欢。 小黄鹂似的嗓音脆生生叫起人，宁宝哼哧哼哧跑过来抱住程兰芝的腿，在看见对面手拿粗布的男人后，往斜后方向退了一步，躲进女人身后，探出张小脸，再一次开启她的默默观察。 感谢她的到来，把两人飘去平行时空的灵魂给拽了回来，为大漠减少了两座栩栩如生雕塑形成的可能。 “险些忘了正事，给——”程兰芝把碗递给宁谷阳，垂下来的手自然而然搭在宁宝圆圆的脑袋上。“宁嫂子忙着收拾行李，所以由我负责今日的饮食，还望你不要嫌弃嘞！” “不嫌弃不嫌弃。”宁谷阳把收起的粗布放在双腿之间夹住，接过这一碗面糊糊。 说得文雅点是饮食，实际看来其实就是他们昨夜吃剩的饼子泡水，硬饼吸收碗内不多的水分，星星点点地胀开。 在补给不多的情况下，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何况这几位向来是受别人服侍的人。 流放之路格外锻炼心智，行至此处，有的吃，几人便十分满足了。 三两下应付完早餐，宁谷阳干完手中的活，再次陷入“不知道做什么”的沉思之中，只能掏出黑书，重新翻阅一遍。 他的心神逐渐沉浸到书册当中，等回过神来，面前出现一小片阴影，挡住白花花的书页纸张。 是跟着程兰芝离去后返程不知在一旁看了宁谷阳多久的小丫头宁宝。 “你识字吗？” 尽管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根据宁母与宁安、宁宝的长相，按宁谷阳的现代审美，他还是觉得宁家这一大家子的颜值都在中上徘徊。 小姑娘许是经历多了颠簸，原本圆润如银盘的脸颊凹陷，反而显现出骨相之美。清澈的黑葡萄眼睛滴溜转动，宁谷阳反正阻挡不了此等萌物的攻击，敞开心扉向她释放善意。 如花团锦簇的生活转眼间散去，宁宝虽小，感受却更为深刻，一路以来的经历在她心中垒起一道高墙，旁人进不去，也是她总悄悄观察宁谷阳的原因所在。 “认识一些，但要问你们妖怪的文字……我不会。” 宁宝老老实实作答，一日一夜的观察下，小孩儿的戒心正在缓缓下降。 经过昨夜的交谈，宁谷阳知道宁家人把宁古阳身体中灵魂切换的现象进行本土化，理解成为妖怪具备的特性，他对此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还能免去一番绞尽脑汁的解释。 可“妖怪文字”之说…… 他翻开书册，手指到随便一处位置，问道：“那这个字你认识嘛？” 宁宝凑近了些，盯着横平竖直的方块字看了一段时间后，摇了摇头。 宁古阳若有所思，会不会他现在耳朵听到的、嘴里说的并不是方块字，能够实现交流的原因在于原身前辈们刻进潜意识的意义转译。 以至于，他能听懂宁宝说的话，对方却看不懂书上写的东西。 “宝儿，小宁！要走了！” “来了。” 收起多余的想法，宁谷阳回应着宁母的呼喊，跟上飞奔而去的小姑娘。 “一场沙暴让我们迷失了方向，困在这大漠深处。万幸一家人都还活着，就是不知道其他看守的人怎么样了？” “若是看守皆亡，怕不是以为我们都死在了那场沙暴之中。” “对，不如就让宁家六口人死在这场灾难之中。” 宁母扛起最后一袋包裹，眼神里满是坚毅，向身后人说道：“走吧，黄泉路上有大家作伴，不算孤单了。” “出发！” ………… 肆虐的沙暴虽大，却吹不到江南的皇城。 鸟雀叽喳，斜风细雨，树枝摇曳，好一幅春光图景。 “这么说，人找不到了？” “折子上是怎么说的。” 春意媚人，一番辛勤到月尾的皇帝找到了新的爱好，山雀大小的鸟儿在金丝笼中蹦跶，逗得面前男人不住大笑。 “是活人找不到，还是死人找不着啊？” “是——” 高忠支支吾吾，依他对皇帝的了解，越是这般轻松环境下的随口一问，往往就是情绪崩坏的开端。 不知道这位陛下想听的究竟是什么，宁可愚钝一点沉默以对，不能自作聪明。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折子，皮肤纹理间渗出汗水粘得纸张黏腻。 皇帝没有听见进一步的回答，扭头瞥了一眼，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你啊，这般害怕作甚！到底是宁公后人，还能挖坟鞭尸不成……” “死了，就当他死了吧，你说是不是啊？” 高忠连连称是，借起身功夫悄无声息抹去头顶汗水。 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的这位皇帝询问对象根本就不是他，而是手边逗弄的那只异鸟。 笼中跳动的异鸟尾翼反射火光泛起红色光芒，短又尖锐的鸟喙开合，用区别于人类语调的声音代替天地宣告： “死了……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