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山既所望

天地无边。 山脉河流，绝地深渊，数不清的地势变化将广袤无垠的地面划分成片片区域。 在这其中，人族虽如孢子般迅速扩散，继而扎根繁衍，自成部落、城镇、乃至国家，待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之际重新释放孢子，往复这一过程。 但人力所及皆有限，单个人对天地而言不值一粟，哪怕算上整个种族，也填不满全部大陆，更别提生存条件颇多的要求，因此出现总是聚集在一处定居的情况了。 所以到了人烟稀少的风水宝地，一山一洞一大王，一湖一宫一猛将便成了常态，介乎于之类的信使也就应运而生。 山水既相隔，陆地如此，笼罩其上的苍天同样不例外。 只是云成了山，成了水，动辄千万里的云系相撞相融，高空无边，层云背后更有层云。 所以人间的仙神若想去至头顶雷庭，不仅仅是一个劲莽头往上飞，还得以层云为依托，以心神为信标，左右穿梭，方能寻到雷庭处所。 重新回到地面。 西池的順、望、舒、沮四条大河，自山巅或深林流出，在高山夹缝间淌着弯绕，路程之长，形态多变，怕是河里的河伯龙王都不敢保证记得周全。 等接纳众多又消亡众多的江河流出了平原，再一次扎入山林之间，一路奔腾而来的水便换了个名字，叫做： 笠。 江面不宽，河谷不大，瞧不见低矮灌木，星罗一株株拥有茂密树冠的参天古树。 月生清江，碎银沉香。 一轮偌大的明月之下，江面之上，树冠之间，河谷之中，到处缀起银闪闪的光点，迸发一声声唰唰唰的清脆声响。 这是笠族的族地，更是一个建国不久在此定都的都城，名为：虫褐。 爬上笠江东面高崖，密不透风的树荫之间穿梭数日，待走出深沉墨绿的茂林，抬眼瞧见的是一片沁人心脾的竹林，听见的是一声穿林而过的幽瑟。 断崖不高，浅溪自高处泉眼而下，蜿蜒曲折，溅起白色碎浪，汇入崖底深潭。 溯溪而上，半日的光景便到了断崖平台，若是碰上无云晴空的时候，纵目远眺，览景于眼底，自有一番乐趣。 前提是碰不见山间弥散的白雾。 “阿公，咱们都等了一个月了，还是没碰见你说的雾气，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少年咂咂嘴，低沉着嗓子：“我觉得埋在家里也挺好！” “哎哟！” 不必多想，听声响肯定是谢昌时隔多日再次尝到来自百岁老人的迅猛一击。 “回什么回去，你阿公是有志向的人，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谢昌摸着受击后泛红的额头，再三确认并未摸到血后，说道：“看这力度，看这速度，哪里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若不是数月前突然提出自己寿命将近，要谢昌陪着将他葬于祖地，现在的他还在虫褐城的家里听着小曲哼着歌呢！” 少年谢昌越想越气，一旁的谢督怎么会不知道？ 年少时的他同样不理解他的阿公爬山涉水、翻山越岭，把鞋子磨破了都硬要埋在这的理由。可年纪越大，越接近自家阿公，到了自己被叫“阿公”的时候，一切宛如旧日轮转，这个“无理取闹”的帽子便被他接过，戴在了他的头上。 旁人也许忘记了笠国起源，但作为一国神侍的谢家人绝不会忘记先祖，忘记明月之下那一抹舞动的身影。 退回让少年临时打造的躺椅，屏蔽少年的唠叨，谢督继续盯着河对面口口相传的族地神邸，只待浓雾升起，重归神的怀抱。 毕竟他谢督就是死！也要死在离神最近的地方！ 一轮月，一道溪。 树既生于河道孤岛，枝干蜿蜒盘踞，勾画图案。平铺开来的树冠之上，趴着一只懒塌塌的白蝎子。 毫无遮挡的月色之下，月光把蝎子照得更加温润，又在蝎尾轻扫时，透出一丝丝冷冽。 正是终于从西池沔都那个大漩涡中脱身而出的宁谷阳。 被千目等人带回这里已经数日，在他发现只要自己被月光照耀，就无需吃喝后，宁谷阳便一直待在前辈打造的树冠温床上放空自己，根本没留意时间。 宁谷阳不知道正常的活蝎子能不能用蝎尾打结，反正自从取出妖骨退回妖身后，经过几日适应，他磨合掉最后一点的僵硬，现在一个念头传过去，蝴蝶结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至于为何又变成孤身一人…… “你从小就与我们不同，总能拿到稀奇古怪的东西，修习的功法也特殊，虽说认我做了大哥，但我知道要是我俩真来一场斗法，我肯定是比不过你的。” 人说贵有自知之明，妖同样不例外。 古里古怪的小弟总能使出千目看不懂的东西，就像看不懂他这个人一样，一会高亢，一会低丧，时不时还来个记忆全无，性格突变，摸不清他的路数。 蝎尾十余节，他就有数十种迥异的行事风格。 所以对宁谷阳如今的模样，千目并不感到意外。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布袋，布袋之中是来自多年前的一份礼物。 “给，现在的你比我更需要它。” “这是？” 宁谷阳用蝎钳夹起他递来的东西，貌似八边形的石块上篆刻有暗红的图案，仔细一瞧时，那图案却突然亮起红光，光线激荡，自豆豆大小的蝎子眼穿进体内，找了个地方安置下来，在白玉似的蝎子背部勾画出一道纹路，光芒逐渐暗淡，好似原本就与蝎身同为一体。 千目看着红光消失，蝎钳中的石块化作沙粒消散，一副大石放下的洒脱模样：“物归原主，也算了却我的一件心事。” 物归原主？ “你将此物给我的时候未说一句，说什么不设限制才能发挥更大威力。那么如今我也将这句话还给你，此宝其中奥秘，还得自己去发现。” 还了宝物，再无牵挂，千目瞧了瞧蝎子模样的三弟，又望了望远处无尽的群山。 “这本就是你的生地，就算失去记忆，骨子里也该最为熟悉此地，落叶归根，生于此，归于此，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虽说我们五人自结拜相识已经三百余年，但除去各自修炼、后来游荡的日子，你与我们四个相处的时间不过寥寥数十年。你已无愧本心，历劫归来，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找到了师门传承。也该分流为二，寻找自己的天地了。” “时候不早，别的话不多说，珍重！” 千目脚下生起云雾，飘飘然若仙，准备与其他人汇合。 “你真走了？难道就不管我了？” “管？我会相信手段神秘算盘一大堆的狐狸，历劫过后就变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吗？” 云气升腾，千目最后挥了挥手，用作告别。 “你的未来自己做主，只要记住一句——” “什么？” “无愧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