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我家小辈

蛮荒山林多迷障，烟缭巨木堆白骨。 千目真人把宁谷阳带回此地，只说从前的宁尾儿在周边设下迷阵，保证此地清净，便于修行通念。 如今再次“历劫归来”，前尘旧事如梦，醒来不可知不可忆，清修之地实际还有其他什么功效，千目真人不曾参与修筑阵法，依照从前三弟手段神秘的性子，他也知之甚少。 不过既然每次“渡劫”过后宁尾儿都会回归此地修养，想来对于记忆尽失的宁谷阳来说，不会有太大风险。 毕竟自家人晓得自家事，难不成自己还会被自己设下的阵法所伤？ …… 迷雾迷雾，不知去路。 在前端起架子的宁谷阳领着谢督走了许久，银饰随主人行走碰撞的清脆就响了一路。 总困于树冠晒月亮肯定不行，也不符合宁谷阳对自己的未来规划，所谓静极思动，老老实实趴了几日的他正想着今后去处，如今碰见闯阵而入的谢督邀请，想了想后，顺势答应下来，正好合了他外出游历的想法。 至于是否为陷阱…… 现在的宁谷阳啥也没有，连妖骨都被抽了出去造福民众，有啥谋划的必要？况且人家都寻到老巢来了，宁谷阳可不认为只要他不动，有所求的一方也不会动。 综合两方面的考量，宁谷阳最终还是决定出门一趟。 山林中树木不算茂密，间隔而出的地方多有倒地的树木遗泽，生出高低不同的灌木，脚踩上去高低不平，倒是没什么山林多见的蚊虫出没。 再次越过一片灌木，宁谷阳突然停了下来。 他不说话，后面跟着停下的谢督以为他在心算离阵之法，不禁感慨： 先祖设下的阵法当真精妙无比，哪怕是主持阵法的人都要耗费心力推算，何况那些误闯乱行之辈？想来我以为的运气绝佳“误打误撞”见了先祖，恐怕也是他的刻意为之，故意放我进去罢了。 一代妖修三代人，这些年的修炼下，先祖的道行定是又精进了许多。 然而，外人眼中神通广大实则早换了个芯的宁谷阳突然驻足的理由并没有谢督想得那般复杂，只是一时惊讶于眼前之景。 山林多迷障，偶有山中旅人误入其中，脱离迷宫般的密林本就不易，加上掺杂山中瘴气的迷雾，不小心化作林间枯骨滋养山林的可能性很大，无论前世书上所说还是如今亲眼所见，宁谷阳都是清楚的。 可这残骸白骨的数量是否也太集中了些？ 并且瞧这样子，哪怕衣物腐朽损耗难以辨认，但一串串精致的银饰宁谷阳反倒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身后人一样的打扮吗！ 难道说…… “哎呀，这是碰见我家先辈了！” 谢督见宁谷阳久不做声，斗胆上前，瞥见林间散乱的枯骨，一脸惊喜。 “你家先辈怎么会埋骨于此？你们做后辈都不收敛尸骨的吗？” “先祖你有所不知，自从我家先辈被你解救在附近安顿下来后，每每有人到了弥留之际，自感命数将近，都会收拾东西来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再见你一面，汇报一下族中近况，久而久之，便成了族中一条铁令。” 宁谷阳问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如此，是命数将近特意来此的？” “是。” 宁谷阳又不说话了。 尸骨在前，他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前辈为人如何，但根据黑书以及千目真人及其几个兄弟姐妹所为，不难猜到他的修炼方式。 既然修炼一不吃人，二不炼魂，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么做并不能帮到他什么，实际上全是感动自己而已。 “先祖……” “别叫我先祖了，我也不是你真的祖宗，可承受不起你这种叫法？” 谢督愣了片刻，察觉到宁谷阳语气变化，反正只是个表示尊敬的称呼，意思到了就行，既然对方不乐意，那谢督不说就是，称呼前辈之名，宁谷阳听了，并没有反对。他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心思多转转，便将前辈情绪变化的原因猜个七七八八。 “前辈无需如此，我族虽然神通道行十分弱小，但生死一事却有我们自己的观念。万物生于天地之间，以天生地养之，活着的时候向天地索取，死了自然也要将一身血肉还回去。生给了天，死便给了地。只要在天地之间，死哪都是死，待到魂灵散尽，哪管得死后如何呢！”谢督接着说道： “前辈若是不喜，此番回去后可以提出更改，族里不会有异议的。” “可。” …… 枯骨一事告尽，许是谢家先辈相助，继续走了一段时间，雾气稀薄，潺潺溪流逐渐大了起来。 竹林萧萧，月影绰绰。 宁谷阳回头望去，哪有什么密林白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墨绿的竹林落叶在风中摆动，似在庆祝他们成功脱阵而出。 “有古怪！”宁谷阳心想。 围绕树生岛那块位置的阵法也许不是简单的迷阵，而是以雾为媒介，造了一方半独立的空间，效果类似宁家人现在生活的大漠绿洲。 想到这，宁谷阳不禁开始怀疑大漠绿洲的来历，无法世界里突然冒出的空间处处透出古怪，那奇异的金银兄弟穿梭世界的画风简直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不过现在他与绿洲可是隔了一个世界，想的再多也是徒劳，说到底还得让自己见识多，道行高才行。想到这，他收起心思，专心跟着谢督赶路。 送别谢督的溪畔，谢昌聚拢石子，堆起小石堆，勉强当做今后自己祭奠之地。 “阿公啊，你就这么走了，你这么爱酒的人今后没了酒可怎么办啊！”他打开酒壶塞，喝了一口壶中果酒。 “我还没死呢，你小子哭得哪门子丧？” 一击暴头。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力度，谢昌哀嚎的声音立即停了，使劲揉着眼睛确认眼前不是自己喝醉生出的幻觉后，一个冲刺紧紧抱住了老人。 “你干嘛！松手快松手！” 谢督嘴里说着不要，手中扯了两下后也不反抗，任由少年抱了个够。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任性！” 谢昌理智回神，听见自家阿公打趣，讪讪一笑，脸色变得红润许多。 “来，”谢督拉着谢昌，“向前辈行个礼吧。” 谢督可没因为热情的孙子忘记身后的人。 外人在场，谢昌乖巧行完礼后，就退回谢督身后，悄声问道：“阿公，他不会是？” 谢督了解孙子，谢昌何尝不是把自家老头摸得透透的！ 先前那个光荣赴死的人陡然不去寻死了，自然是有了更为重要的事情压过了死志。 在这个地方重要的事情不就是那个人吗！ 他可是从小听族内故事长大的。 方才行礼时不敢多看，现在借着阿公阻挡看去，这人： 青衣似碧玉，双眼如寒星。 再仔细一瞧，男人身后云气升腾，影影绰绰间，好有一只白蝎正对他抬螯舞尾，尾针摇动，直击偷窥者的眼球。 谢昌吓得立即转身，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