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初至虫褐

腾云升天，学做神仙。 再一次拨开前路密集的藤木，附着叶片上的露水将谢昌的衣服染上一团团深色斑块。 额头与后背渗出的汗水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汗水还是外来的露水造成，他停下喘着粗气，得空休息，等待后方几步远的长辈们跟上。 借擦汗的动作回头一瞥，瞧他俩并不轻松的样子，自小听先祖故事长大的谢昌心中不禁更加疑惑：既然老祖宗已经是神通广大的人物，何不呼出一道清气，携云上天，反而“为难”这一老一少，凭借蹒跚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回虫褐？ 考验后人的特意之举吗？ 谢昌的视线不由得转移到谢督扶住宁谷阳的手上。 他心底清楚知道阿公年纪肯定远比前辈小，可满头白苍的皮囊与瘦削的身形过于误人，两者相加，竟然营造出一种爷爷搀着孙子爬山的诡异画面。 等俩人基本跟上，谢昌摇摇头甩掉那些奇怪想法，调整呼吸继续开路。 唰。 宁谷阳走过被压倒的植物后，没了人力压制，一颗颗韧劲十足的细枝幼苗重新挺起胸膛，发出阵阵破空声响。 与身旁谢督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宁谷阳并不知道最前方看似主动，实则是察觉到自家阿公眼神胁迫，无奈之下充当开路大将谢昌的心路变化历程。 但退一步说，哪怕知道了少年的抱怨，现在的宁谷阳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他不想乘云气负青天，“嗖”来“唰”去的嘛！ 奈何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神通广大、备受追捧的是前辈们“宁尾儿”，可不是他冒牌小子宁谷阳！！ 暴露身份还是其次，关键在于他压根不会这个，就是想飞的欲望达到极致也飞不起来。 一路走来，他听谢督讲了许多关于他，关于谢家人，关于笠族，关于虫褐的事情。 然而，当头顶遮挡光线的层层叶片消失，豁然开朗的何止视野，连心绪也随一条清江而去，洗刷掉赶路的浮躁，给他一种“哦，这就是虫褐，一个与沔都完全不同的新世界”的感受。 西池的沔都地势平缓，四方围城，以护城池中的百姓。位于笠江开辟出的河谷之内，在虫褐却看不见一点熟悉的城墙。 没有砖墙作为标识，笠族自有另外的方法，那就是树。 相比于伐木垦地以建城池，笠族依照河谷低缓地势层层而建，直至山崖顶端的明月寨——那是国王的宫殿，也是神庙所在的地方。 明月以下，高耸的巨木穿插城内，依托不同树木形成各异片区。 因此当一阵轻饶的微风揉动巨木的发梢，传来旷野的气息，行人便知道自己到了地方。 知道过往那文雅沉静的沔都已经退至身后，与清新水汽一同迎来的是一股令人生命共振的原始蛮夷之感。 雪银，密林，巨木，蛇虫，烟瘴。 一切想象中符合此种景象的事物，无论好坏，都清楚展现在宁谷阳眼前，抬眼望向看不见尽头的树冠，宁谷阳忍不住感慨一句： “好高啊！” …… 比“谢督居然归来”的消息扩散来得更快的是谢家人，比谢家人来的更快的，是前几日刚吃过席的谢家客人。 原本悠哉悠哉逛铺子的人看见吃席主角原样归来，一个个脸色大变，一溜烟就没影了，跑的比先行一步去报信的谢昌还要迅速。 宁谷阳在谢督建议下，与他一道在树荫下等待，不多时，便有声声脆响越来越大，紧接着绕过墙角，正式与声响主人们见面。 “爹，你这是……拜祖心不诚被赶回来了？” 家谱写了几百年，从没有见过去了还回来的情况！ 为首说话的是谢督之子，谢督之后接过谢家族长之位的谢明。 片刻前还在自家大厅喝茶赏景，结果陪同老爹离去的浑小子跑进来，带来的不是老爹已亡，而是原样返回的消息，给他无异于躺进棺材的人重新站立说自己没死的震撼。 席面都吃三日了，哪有重开的道理！这算什么事！ 他就说自己当日从闹腾老爹手里接过族长之位时眼皮莫名跳个不停，心悸的很，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至于先祖跟着一同归来一事…… 谢明没想太多。 从小听老爹讲述先祖故事，这么多年的历练，他不是没认识几个有能力的奇人异事，当玩笑讲述后，友人往往大笑，“不过是同道随手一帮而已，你家还真是良善得很！人家压根就没想过回报，过了这么久可能早不记得了，不然怎么没跟你们多见几面？” 见他还不死心，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们人啊，就是自我为主，总喜欢困在自己的想法中，殊不知天地之大。倒不如学学流水，走哪算哪，多潇洒。” 后来实在拗不过他，一顿好说歹说瞒着谢督偷偷来到祖地。 明月高悬，清溪环绕，浓雾升腾。 “的确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好阵法，”谢明的笑还未舒展，就听见友人叹息道：“只可惜早已无人在此。我虽然破不了阵法，但观察周边迹象，至少也有两三百年没人出入过了。” “谢明兄弟，你家先祖……” 妖怪闭关的确不分年月，可几百年的闭关实在说不过去。现在看来要么先祖身消道死，要么寻了其他地方占山为王，早已将此地舍弃。 无论哪种情况对于一直守望的谢家人来说都无异于噩耗，因此他将消息深埋心底，想着今后连带先祖传说一道传给后人。 没成想没把下任族长等来，反而先迎回了前任族长。因此谢明一听侄子说老爹回来了，就十分担心他的状况。 别人不清楚，作为谢督儿子，他可是明白见先祖归祖地对于谢督的重要性，那可是连与血脉儿子最后相处的亲子时光都不要，赶趟连夜奔去祖的的程度。 现在归根梦碎，那得多伤心才是……诶？ 树下的老爹虽然没有笑，但整个人透出一股功德圆满的闲适，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状态都良好的不得了。 谢明带领一众族人继续向前，然后就看见了那个人的蓦然回首。 他突然愣了，呆呆站在原地。 视野内好像屏蔽了周边色彩，唯有那人的面容清晰可见。 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巴…… 怎么没一个跟祠堂里的画像对得上喂！ 老爹，你怕不是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