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只有逃避

在内心的反复挣扎后，沙志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接下来的这个晚自习，虽然是周末的晚自习，虽然保送的决定给文科班学生带来了一些喧嚣，但到这时候，教室里又已经风平浪静。 但是晚自习开始没多久，心不在焉的沙志就坐不住了，匆匆地走出了教室，走出了教学楼。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他躺在床上望着蚊帐发呆的时候，被突然现身的郭家宝拉到了外面走廊上：“你最近好像对柳叶兰很冷淡。” “是吗，没觉得。”沙志懒懒地说，明显地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我看见她有点委曲的样子，保送也没有通过，好像都快哭了。你还是应该去找她谈谈，安慰安慰。她一个女生，拿了会考成绩和平时成绩第一还是被淘汰了，看得出来比较难受。”郭家宝虽然听出了沙志的弦外之音，但没有放弃。 “嗯？” “唉，看看你，人家哭得不行，眼睛都肿了，”郭家宝双眼紧盯着沙志，跟着又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人家有多伤心！” “你怎么知道的？”沙志看着前面围墙中的水塔淡淡地说，回避着郭家宝的目光。 “好吧，算是她告诉我的好吧，但你这样做还是不太好吧？不管怎样，人家对你还是真心不错的。” “嗯。”沙志轻轻地应了一下。 “你最近总是玩消失，我见不到你没有关系，但是你让人家一个女生伤心，还要担心你有什么想法，真有你的！”郭家宝瞪了沙志一眼，“好了，她现在怕来见你了。” “现在马上要高考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有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沙志依旧望着水塔淡淡地说。 尽管是好朋友，他也不想多说。因为道理都明白，根本不用多说。 “唉，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情况。以后就以后吧！”郭家宝有心再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再开口。但是眼见着沙志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忧郁，“既然这样，不多说了，去教室学习吧。” “我随便走走，你先去。” “嗯，我走了。” 郭家宝去教室了，但沙志“走走”就走到了东秀湖边。他没有再去教室，而是坐在曾被他视为“伤感湖”的东秀湖边发呆。 也许当日的张依华，潜意识中影响了他。坐在湖边，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伤感，是失落，是怀念抑或是其它，只是木然地坐着，看着近乎墨色的湖面。 湖面一片宁静，偶尔有鱼跃起，惊出一片水花，但他完全无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有人叫他名字，跟着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文复班的林水走到了身边，跟着坐下问：“想心事呢？” 夜色中看不清林水的脸，但是孤独之后的沙志心中却似有了点点温暖，问：“你有压力吗？” “压力，几个人能没有压力？我参加过一次高考，压力可能比你大多了。去年我在英中的时候，经常是年级第一名，但你知道英中的水平，最后应届生一个也没有考上。” 林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高考分数出来那天，我看完分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也许并不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那只是我当时心情的体现，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当时我爸妈坐在大门前等候，听我说没有考上后，我爸直接说“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如跳河死了算了！”” 说到这里林水停下了，声音有些哽噎。 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引来了“苦水”，沙志明白林水心中同样愁苦，甚至是更加愁苦，只好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林水继续说：“我爸没什么文化，但又特别好面子。虽然每年考上大学的人并不多，但总会有一些。所以，他的态度是别人能考上，你就应该能考上；考不上就是你无能，你无能还活着做什么！ “可能是因为有个姻亲关系的亲戚前年考上了大学，他心中不忿，说出来的话非常伤人。不仅是那天晚上，之后的好些天都是冷眼冷语相向。 “之后我在他负责的那家单位干点力气活。虽然我不是做力气活的人，但也准备埋头工作了，一点也没有想过什么复读。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让我来这里报名，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一直骂我为什么不去死的人，竟然突然转性叫我来复读。当时我很惊讶，到现在也仍旧很奇怪。 “惊讶也好，奇怪也好，我总算来复读了。虽然总体来说，这复读的一年，我的成绩还算可以，我也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是高四生，认真学习，从不把自己当成复读生，但心中一直有一层阴影。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爸直接让我跪在他面前，答应考上重点大学才让我继续读......” 说到这里，林水又有些哽噎了。夜色中看不到泪水，但酸楚的泪应该是在缓缓地流。 稍稍缓了缓，林水继续说： “你知道，当时我心中屈辱啊！他是我父亲，我的亲身父亲啊，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人！没办法，来到人世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有的人家庭幸福，父慈子孝；有的人家庭不幸，唉......” 或许是有共情，沙志的泪水早已悄悄地出来了。 他一直木然地坐着，说不出是伤感失落还是什么，听到身边人的故事后，转而安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你现在成绩很好，只要心情放松，今年肯定能考出去，重点大学也不会成问题！” “我也是这样想。我肯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有考出去，只有离开这个地方，我才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千万别多想！你的成绩一直排在年级前几名，按照我们学校过去高考的情况，今年考出去肯定没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也只是选择去哪里的问题......” 自从开始推荐报送生工作以后，学校里的一切仿佛都加快了节奏。除了探讨保送以外，同学们在一起并没有太多交流，包括在宿舍、在教室、在校园，同学们仿佛又回到了刚进高三的时候。即使是好朋友之间，即使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互相之间也只是吃饭并没有什么交流。 遇到一个心情更加沉重的人，沙志只好把自己的事情先放下来，开始全心全意地做起安慰工作。 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重新想起自己的事，跟着又是一夜难眠。 次日清晨，沙志起得很早，但依旧没有去教室，而是手中拿着一本书独自在杉树路下的老操场边看着。 老操场上没有几个人，一轮新的太阳正从东秀湖方向缓缓升起。他嗅着青杉绿竹的味道，闻着清新的空气，缓缓走着，缓缓走着...... 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很久不见，跑哪里去了？” 是张依华，不用看也知道。当沙志回过头去的时候，张依华已经敏捷地从杉树路上直接跳了下来。 “我也很久没见你了，你在几班？”沙志看着满脸带笑的老同学说。 会考前一段时间两人来往挺密切，但最近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 “新一班，”张依华笑吟吟地说。 会考之后五个理科应届班按成绩重新分班，重点班是新一班。尽管学校理科班有好几个，但每年考上大学的屈指可数，资源到这时自然全部集中到新一班。 之前张依华已经收到了专业考试的成绩，有可能达到了芙蓉师专的专业分数线。虽然他的文化成绩一般，但因为体育专业的高考录取分数要低很多，还是进了新一班。 “不错。”沙志对张依华竖起了大拇指。 “只能说是专业成绩进了新一班，文化成绩还在新三班。难度很大，基本上是明年再来。”张依华的话倒是很实在，也很看得开，心中没有任何纠结。 “既然进了新一班，就好好努力！到了最后的冲刺关头，冲刺一下说不定就上去了。” 沙志知道张依华的文化成绩一般，但心想到这时候了还是得给老同学鼓鼓劲，于是套用了课堂上政治老师的话语。 “有道理，你敢说我就敢想。”张依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 “好，提前预祝老同学考出去！”沙志说完与张依华并肩朝前走。 “王雨杰那里有什么情况？”张依华问。 “听说回老家去参加高考了。” “他是外地人，是时候回去了。”张依华扭头笑眯眯地看着沙志，“听说柳叶兰考得很不错。” 听到张依华提起柳叶兰，沙志心头却开始感觉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开口说：“她考得不错，全班第一。” “好啊，她考得好，你应该高兴啊！”张依华看了看沙志，“你怎么样？这些天一直不见你，在忙什么？” “唉！”沙志叹息了一声，“最近连续回了两次家，说句玩笑话，都在路上了。” “什么情况？”张依华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沙志说，“与柳叶兰出问题了，还是有新情况？” “她找过你？”沙志突然觉得张依华一定已经见过柳叶兰，说不好现在就是受柳叶兰委托而来。 “你想我这么大早起来不去教室，在这里干什么？”张依华脸上堆着笑，“没想到她倒是个胆子很大的女生！真的很大！ “可能是你曾经向她提起过我，说我们是初中同学。因为总是见不到你，你见到她也比较冷淡，昨天第一节晚自习时你又早早就走了，第二节晚自习时她依然没见到你，所以她昨晚直接闯到我们班教室去找我了，想从我这里打探点消息。 “闯到你们教室去了？”沙志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看着张依华。 “是啊，我当时大吃一惊，一个并不认识的女生找上门来了！”张依华也停下了脚步。 “胆子够大！”沙志重新朝前走。心想柳叶兰确实有点不一般，只是听他提到有张依华这么一个初中同学就大胆地找了过去。 “虽然总是听你提到她，但还从未同她打过交道。竟敢直接闯过来我，泼辣，大胆，不错不错！”张依华边朝前走边伸出了大拇指，笑嘻嘻地说。 沙志不出声，只是向前走。 张依华只好敛住笑，说：“这么好的女生，唉！我不清楚你们的情况，但还是愿意做个和事佬。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到这个份上，沙志知道自己即使不主动去见柳叶兰，但也得同张依华好好谈谈，于是说：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的心很乱，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现在已经是五月二十二号，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就要高考，但我内心根本不能平静！ “每天想坐也坐不下来，只想到处走走，只想离开这所学校。只要不待在这里，去哪里都行。” “因为柳叶兰？” “唉，”沙志叹息了一声，“或许吧！可能是我曾经对自己期待太高，父母的期待也比较高，但最近连续几次考试考得都不好，特别是会考。 “现在，我的内心冲突得非常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学习！ “我想逃避。但是你知道，我逃无可逃，能逃到哪里去？ “只有回家，但是回家也解决不了问题，还要担心父母的询问。最近这些天，我实际上是在这来来回回的晃荡中度日如年。” “我说怎么见不到你，原来是这样。”沉默了一会，张依华接着说，“她这次会考第一，但是没能被保送，的确很遗憾。说来也有点意思，这次文理科保送的都是体育生。我们理科保送的是雷成茂，你们文科保送的是于燕飞。” 虽然于燕飞不是体育专业生，但因为体育太好被很多学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体育生。 “看来你只差了一点点？” “还是差了不少。雷成茂是我的好兄弟，专业成绩不错，在去年的市运动会上也拿到了名次，与于燕飞一样都为学校做出了贡献。是个机会，只是他也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机会。” 张依华说完不再做声。二人继续缓缓地绕着老操场的边缘溜达。 沉默了一阵后，沙志说：“你不要对她提到我说过的话，以免影响她学习。” 他知道柳叶兰的绵绵之意，但眼下的他不能也不敢接受，他想要拒绝。 “嗯，明白，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张依华望着远处的稻田说，“刚才我们还说过一起努力。对，争取至少考上一个！” “你也是在说自己吗？”沙志艰涩地一笑。 “算是吧，共勉共勉！”张依华说完双手作揖离开了。 二人分手以后，沙志没有继续在杉树路上晃悠，骑车回了穆城。 他依然首先去找了王建中，只要有一丝希望也不应该放弃。但是王建中还是没有联系好。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沙志知道去芙中的希望已经完全落空。只好带着无尽的遗憾，带着无尽的失落，再次无可奈何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