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宴亲朋暗伏鱼肠

完颜康喜道：“刚开张就有这么多客人，日后生意定然不错，老汤算是长本事了。” 当即跳下马往前走去，来到人群外围，便听见人们笑嘻嘻的议论，“这老板真有本事，能把堂子开在闹市，你看那几个小相公，打扮起来，比大姑娘还俊俏。” “还都扮成尼姑，道姑，嗬，还有女鬼，还有菩萨，真有心思，赶明儿非得攒钱来一趟。” “我悄悄告诉你们，千万别外传，据说这堂子是赵王府的小王爷开的，那小王爷有疯病，就喜欢喝醉酒玩小相公，手上折磨死好几个了。” 完颜康初时还没听清楚，越听脸色越黑，完颜琴还在旁边火上添油：“赵王府的小王爷，那不就是你吗，你在这里开的是相公堂子啊？” “放屁！”完颜康眼中快喷出火来，双手一扯一拽，人群如纸片般哗啦啦摔倒一片。 叫骂声中空出一条路来，完颜康大步踏入，只见酒店门前一群尼姑、道姑、女鬼装扮之人，搔首弄姿正在揽客。 而汤祖德站在当中，满面红光的大叫：“敝号今天开业，所有菜品一律八折，还有美人招待，好酒赠送，先到先得，客满为止，大家都来啊，小的们。” 回头哟喝一声，众伙计齐声答应：“在呢！” 汤祖德又道；“还不把咱们的招牌升起来。” ”好嘞！”众伙计再齐声答应，用撑杆勾住准备好的牌匾刚要挂起来，只见人群中冲出一人影，一脚把汤祖德踹倒在地，然后怒吼一声：“住手，不许挂。” 伙计们吓的手一抖，惊道：“小王爷？”汤祖德还在地上晕头转向，也赶紧起身道：“小王爷。” 出手之人正是完颜康，这种情况哪敢让他们挂招牌，八仙能活活气死四对，来不及理会汤祖德几人，左手一抓，抓住个道姑，右手一抓，捞住个女鬼，提近一看，果然个个都有喉结，气的完颜康逆血上冲，差点眼前一黑。 把人一扔，怒道：“今天不开业了，都给我滚蛋，直娘贼的，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还不给洒家赶人。” 汤祖德和伙计们赶紧放下东西，汇合完颜康带来的亲兵上前赶人，完颜琴抱着手臂，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热闹，有女子打扮的相公从身边跑过，还十分嫌弃的撇嘴。 见完颜康大步向店内走，也追上去道：“阿康，你要是喜欢这个，我以后都不敢找你玩了。” 完颜康一言不发，进得店来，原地转身，面沉如水，汤祖德等人都心惊胆战跟在后面，吓得扑通一声全都跪倒在地，外面亲兵们赶完闲人，按着腰刀将门口一守，顺便将那帮花姿招展的“女”相公也给押了进来。 这些相公都经过训练，一点也不怕生，还燕语莺啼道：“轻点，别扯坏了我的衣裳。” “可是你们掌柜请我们来的，怎么又翻脸了？” “这才第一天呢，往后这买卖还做不做啊。” “闭嘴！”完颜康断喝一声，压住全场，忍着头疼道：“汤祖德，你来说，这些人怎么回事？” 汤祖德战战兢兢道：“小王爷，这不都依您的吩咐，专门找来，派大用场的兔子？” “兔子，这是兔……”完颜康反应过来，更是怒不可遏：“兔子！兔子！我要的是四条腿的活兔子，拿来哄我娘的，不是特么的这帮二尾子！” “啊？”汤祖德目瞪口呆。一旁完颜琴已经笑得揉肚子了。 哪知这帮相公也不愿意，娇滴滴出声道：“哟，这位小爷怎么说话的，咱们做这一行，也是有身份的，这都中有名有号的人家，哪家没陪过应酬，若不是有熟人牵线，加上你家掌柜打着赵王府的旗号，就这小破店，跟谁喜欢来似的。” “你还打王府的旗号。”完颜康身形踉跄，一拍桌子，发作道：“滚蛋，都他娘给我滚蛋。” “滚就滚，不就是个蛋，谁还没滚过，姐妹们，咱们走。” “好嘞姐姐，妹妹们都跟上。” 一行人转身就走，经过汤祖德身边，还一撩帕子，娇声道：“掌柜的，先说好，不是我们不给脸，这钱可不退啊。” 汤祖德哪敢吭声，恨不能整个人缩成鹌鹑，随着一阵香风带走这帮二爷，店内才算清净下来。 完颜康只觉得任督二脉都通了，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门口有人喊：“汤掌柜，汤掌柜。” 完颜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头戴博士巾的瘦子，正缩头缩脑的往里看，汤祖德不敢回应，只偷偷向后摆手。 完颜康没好气的道：“叫你呢，问他什么事？” 汤祖德这才连忙起身，小跑到门口问道：“叫什么叫，什么事？” 那瘦子是个经纪，讪讪笑道：“您上次说要找个做南方菜的厨子，我好容易给你找来了，您看……” 汤祖德正要叫他滚蛋，完颜康却听见了，想起吩咐过汤祖德，弄些符合王妃口味的菜式，便道：“既是厨子，让他进来。” 汤祖德这才道：“来吧，来吧。”那瘦子向后面招招手，便有一个小个子，两手挎着包裹，低头跟了进来。 三人进得店内，汤祖德回头一看，冷汗都下来了，刚想跟小王爷解释，一转脸，一个茶碗已啪的砸到脸上，顿时头破血流，只听完颜康怒道：“厨子你也敢用兔子。” 原来众目睦睦之下，只见那小个子一身青衣小帽，却是身材纤细，肤色白净，行动间自带一丝柔媚之态，经过刚才那帮相公先入为主的洗礼，没有谁会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男子。 汤祖德捂着脑袋，委屈道：“小王爷，这个我真不知道啊。”转身便要赶人：“走，走，都给我走。” 那小个子被他推的踉踉跄跄，猛一抬头，只见半张脸上好大一块红色胎记，反把汤祖德吓得一个哆嗦：“嗬，你怎么长这样。” “等一等！” 这时完颜康忽然喝了一声，神气古怪的走上前来，仔细端详小个子的面容，小个子好似害怕，把头扎得低低的，恨不得要垂到胸口，只听完颜康问道：“你这胎记，是天生就有的吗？” 小个子心中一惊，暗自戒备，沉住气点了点头。 完颜康又问：“你姓什么？” 小个子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只将自己本姓转了个音，轻声道：“姓刘。” 大家一听这声音细声细气，便都认定，果然是个兔子，唯有小个子自己不觉，还在想：“我故意扮成这般，好叫他们看出我是女儿身，对我难起防备之心，果然奏效。”便听完颜康语气唏嘘，轻轻叹了句：“可怜。”然后道：“好吧，就用你了。” 这就定下来了？不试个菜吗？汤祖德众人乃至小个子本人都吃了一惊。完颜琴立时气道：“完颜康，这么丑的家伙你都看得上，好，以后不要找我玩了。”一跺脚，气冲冲的冲出店去。 完颜康知道她自己带的有护卫，也不管她，大马金刀往店内一坐，道：“汤祖德，今天的笑话是你闹出来的，所有损失你自己掏腰包添上，店里店外给外打扫三天，把这股骚气给洒家弄干净了，三天后洒家来检查，若还出岔子，看洒家不把你们统统发卖到堂子里，接客接个够本。” 汤祖德和伙计们噤若寒蝉，没口子的答应，那小个子也是心底生寒，暗想：“这狗王爷果然毒辣。” 说完话完颜康起身就走，呆在这地儿只觉浑身不舒坦，经过小个子身边时，问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听小个子还是细声答道：“阿尺。” 吩咐汤祖德道：“记得给阿尺弄个小灶。”又问：“有地方住没？” 见小个子摇头，便道：“再给他腾个房间，就在店里住着，你们不要欺负人，否则洒家可不轻饶。”接着大步而去。 汤祖德才敢站起身，看着那个阿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难道小王爷真喜欢这样式的，这时那瘦子腆着脸过来：“汤掌柜，您看这价钱。” 汤祖德眼睛一瞪，啪的一耳光就把瘦子扇了个原地转圈，大骂道：“还敢跟爷爷提钱，不看你找的什么歪瓜裂枣，把我们小王爷气成那样，我告诉你，三天之内不退钱，爷爷让你进大牢。” 真当赵王府前护卫统领没脾气？ “阿尺小兄弟，这就是你的房间了，你看还满意吗？” 有了小王爷专门吩咐，汤祖德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一个干净房间，引了小个子阿尺来看，阿尺表现拘束，低着头谢过。 汤祖德又道：“三天后小王爷过来，定会试菜，你有什么要准备的，提前写好单子，我让人去采买。” 阿尺答应下来，只说稍后便写，送走汤祖德后，将门关上，阿尺神色一凝，先检查了一篇房间床铺，没有什么机关异常，提起茶壶也是空的，稍觉安心，坐下来心想：“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混了进来，看来是老天助我，要让狗王爷和那恶道还我个公道。” 手上不自觉又摸向脸上胎记，眼中闪过一丝恨色，自语道：“止弟应该已经回谷了，等我治好脸上的伤，再拿了两个狗贼的人头，便回去见他。” 所幸完颜康处置及时，三天时间，足够让市井间淡忘了赵王府开相公堂子的闹剧，虽然朝中不乏有心人觉得赵王洪烈最近太过活跃，想借机打压一下，也因此事太过荒唐，又没有真凭实据，只能付诸笑谈。 而完颜洪烈忙于做出使前的准备，即使听到些风言风语，也无暇他顾，以致此事就此波澜不惊的揭过。 这天傍晚，完颜康和完颜洪烈骑着马，后面跟着一乘绿呢软轿，重新来到醉八仙门前，汤祖德早带着伙计们迎在门前，殷勤上前行礼，接过缰绳：“参见王爷，，参见小王爷。” 完颜康跳下马，冷哼一声：“这回可别给洒家丢人。” 汤祖德道：“若有差错，卑职提头来见。” 完颜洪烈笑眯眯的打量了一下，回头来到轿前，搀扶王妃下轿，并招呼后面随行的几人，分别是几名得力幕僚，以及上京千户耶律留哥，还有当日在山顶石台上出过手，持飞镰据齿刀的小将仆散阿海，持双轮刃的回鹘高手石结燕山奴。 这些人中，耶律留哥已被完颜表奏，入殿前都点检司为宿直将军，虽然品级上没有变化，却是一步直入中央，只侍几年之后积功外放，便能节度使起步，前途一片光明。 自是对完颜洪烈感恩戴德，甘为家将，而且此次出使，又点其带兵随扈，可算倚为心腹。 而后面两人，小将仆散阿海也在殿前司任职，是大祭师孛龙子的后辈，另一位燕山奴则是大金刚寺的武卫统领，两人都与孛龙子关系密切，是完颜洪烈特地找孛龙子借来的护卫高手。 除了这三人之外，跟随在后的还有一名身材精悍的瘦矮汉子，头缠花布，耳戴金环，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一身江湖气息，此人名叫彭连虎，外号千手人屠，本是山东大盗，与河东路兵马总管郭仲元有旧。得知赵王爷正在聘请高手，因此转荐而来。 此人相当自负，进府之初，见完颜合达教完颜康练棒，在旁边胡乱插嘴，惹恼完颜康，故意逗他下场，因为疏忽大意，在第二十棒上吃完颜康一记拨马棍点中胫骨，却也还了一记飞刀，扎中完颜康发髻。 完颜康觉得此人功夫不错，便不如全真七子，也去之不远，因此邀他当个对手，几天下来，也有了几分交情。 本来当晚还请了完颜合达，算是给府上亲信之人安排个宾主聚会，联络感情的机会，但自那次风波之后，这位完颜教头一直郁郁寡欢，宁肯一个人在府中喝酒，也不想出门凑这个热闹。 这次完颜康一共带了十余人来，安排了两个包厢，完颜洪烈等人都在帐篷包厢席地就坐，安排的都是烧酒烤肉，为此完颜康还厚着脸皮，找完颜琴弄了几瓶卫王府的御赐陈年佳酿。 完颜琴给洒的时候，问他要酒干什么去，摆明想凑热闹，却被他信口一句：“耍相公去。”气得差点把酒坛扔到他脸上，若非身手敏捷，好悬鸡飞蛋打。 在完颜洪烈这边应付了一番，喝了几杯酒，完颜康又来到专门给王妃制作的江南风景包厢，进得房来，只见篱笆茅草，斜挽竹帘，一片栅栏之外，对着小院子里假山池塘，几丛翠竹掩映，一架小巧的机关水车缓缓旋转，把池水摇到山上，又顺着竹马一节节下来，在石窝上打出叮咚叮咚的节奏。 乃是刘德喜找来的高手匠人，精心制作，虽然逼仄了一些，却于方寸中见天地，气象做得十足，果然那王妃凭栏而望，神思不属，不一会儿便默默流下泪来。 “娘，你哭什么？”完颜康走上前来劝，王妃道：“上了年纪，难免多思多想，看到这水车，便想起我幼时在家里的情景。” 完颜康知道王妃在府里还专门搭了三间草屋，常常独去闲坐，便问道：“比府上的如何？” 却不料王妃脸色微变，低头不答，转身走回桌前，道：“我儿说有南方小菜，可曾做好。” “好了好了。”完颜康遂向外喊人上菜。 门扇之外，阿尺手托菜案，案下藏着一把匕首，已静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