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图破局访贤遇士

内城，卫王府。 夺的一声，一枝羽箭正中靶心。 卫王永济穿一件明黄绣蟒劲装，头戴锦貂帽，手持两头包金的铁胎长弓，刚发完一枝箭，将手一抬，一旁的侍卫便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枝箭递了上来。 “好箭法，王爷果然是百步穿杨。”完颜承裕弯着腰也跟在旁边，满脸堆笑，竖着拇指称赞。 “少拍马屁。”完颜永济搭箭瞄准，口中道：“继续说，我那侄孙子真的动手了？” “动了，动了。”完颜承裕笑道：“赵文优的脑袋都被打开了瓢，满脑瓜子鲜血，被他那些弟子拚命护着，才侥幸走脱，完颜康那小子还不解恨，又打伤了七八个人，还当场扬言，要是赵文优不把贪的银子吐出来，就要杀上门去，拆了赵家的祖宗祠堂。” 完颜永济手指一松，又是一箭直上靶心，也得意道：“打得好，这些汉人里的读书人，最喜欢就是表面道貌岸然，背后男盗女娼，那赵文优号称名士，随便丢个饵过去，就跟狗见到骨头似的，原形毕露。这下等六皇侄回来，就该知道，到底是国族靠得住，还是汉人靠得住了。” 完颜承裕奉承道：“都是王爷神机妙算，故意派人去激怒完颜康那野小子，这下赵王的儿子打了赵王的心腹，窝里斗起来，看他这兵还怎么练下去！” “练不下去，本王不正好可以接手么。” 完颜永济又搭上一枝箭，抬手放出：“乌林答因为本王的事丢了官，牙乌塔还受了重伤，刚好可以拿来补偿他们。” 完颜承裕道：“王爷体恤下属，卑职感同身受，来生也要效犬马之劳。” 完颜永济收了弓箭，接过一个毛巾擦手，道：“你到底是死了个儿子，跟他们不一样，过些日子等皇兄气消了，我跟他说说，看能不能再给你升一级，要是兵部不行，换别的部也一样。” 完颜承裕泣声道：“王爷如此照顾卑职，死一个儿子算什么，卑职还有六个儿子，哪怕尽数为王爷而死，卑职也心甘情愿。” 完颜永济哈哈大笑，招呼侍卫，往前一指道：“去看看。” 两名侍卫走上前去，解开草人靶子，从里面拖出一具满是箭伤，鲜血淋漓的尸体，一人架一边，就地拖了回来，禀道：“王爷，已经死透了。” 完颜永济点点头，跟完颜承裕解释道：“这是侍奉我的一个小太监，偶然发现，他在对外传递消息，我也懒得问，就割了舌头，绑在这里做了三天箭靶，没想到命不好，竟然死了。你瞅倒不倒霉。” 完颜承裕额头见汗，强笑道：“真是个倒霉蛋。” “行了，拉下去埋了吧，记得把头割下来，琴儿最近喜欢玩头盖骨，你们剥洗干净了，再给郡主送去。” 完颜永济吩咐完侍卫，又拍了拍完颜承裕的肩膀，轻声道：“赵王那边你盯着点，推一把，闹得越大越好，明白吗？”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完颜承裕点头不迭。 “混账王八羔子，都他娘是一丘之貉。” 赵王府的正厅，完颜康气得破口大骂。 自打破了那姓赵的狗头之后，不到两天，原本幕僚班子纷纷请辞，走了个干净，累积公文无人处理，朝庭六部官员天天派人催问。 更不知什么人在背后主使，每天找一帮商人和百姓堵在王府门口要账。不是：“我们要见王爷。”就是：“让世子出来说话。”里面还混着些酸秀才，乘机大肆宣扬：“堂堂王府，出尔反尔，损民肥私，何堪为朝庭表率。” 仆散阿海和陈和尚在外面探听消息，据说已经有御使写表，准备风闻上奏，告赵王府一个办事不力，扰乱地方的罪名了。 “我儿，这可怎么办啊？” 王妃吓得不轻，心急如焚道：“要不为娘出面，备下重礼，说些好话，先把赵先生请回来。” “放……”完颜康正待大怒，一看说话的是老娘，赶紧住口。 和气道：“娘啊，你还看不出来，这就是那狗头在故意害咱们啊，你现在上门，说不定人家早躲起来了，就算给你找到，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那、那怎么办？” 王妃没什么主见，听儿子一说，更慌乱了：“娘这里还有些私房，要不先拿来顶上，你先把人打发了。” “不可能！”完颜康斩钉截铁道：“该咱们出的，洒家一分不少，不该咱们出的，洒家一分不让。” 又道：“娘，你也不用太担心，洒家早想好了，这些狗贼上下其手，那么银钱流过，不可能毫无破绽，我让和尚和阿海，帮我把牙署的公文全部搬了过来，只要从里面找出证据，都不用经官，咱们王府自己就能把那狗头办了。” 另一边仆散阿海和陈和尚，正愁眉苦脸往地上堆纸，一撂接一撂，几乎都要摆成山脉了。 阿尺扶着王妃过来一看，都倒吸一口冷气，王妃迟疑道：“康儿，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啊。” 完颜康道：“我一个人当然看不完，但咱们可以群策群力，你看一点，我看一点，五个人十只眼睛，很快就能翻一遍。” “大哥！”陈和尚忽然举手，羞郝道：“我、我不识字。” 完颜康眉头一皱，道：“八只眼睛也够了。” “小王爷！”仆散阿海忽然也期期艾艾道：“末将，末将，金文还可以，汉文能说，但也识得不多。” “你当将军，不读兵法战册吗，怎么可以不识字！”完颜康难以置信道。 仆散阿海红着脸道：“小时候光顾着练武，而且汉文笔划太多，实在是难学啊。” 完颜康深吸一口气，看向阿尺和老娘：“你们总该看得懂吧。” 王妃也微微红脸，小地质局道：“康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女子无才便是德……” 完颜康心中一沉，把最后希望投向阿尺，阿尺犹豫一下，架势一拉，道：“不然我耍一套刀法，给你鼓鼓劲。” 全军覆没！ 完颜康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地。陈和尚赶紧上前把他扶住：“大哥，我给你撑住。” 完颜康略定了定神，道：“不要紧，我还有办法，不就是没人吗，找人帮忙就行了，死了张屠户，洒家也不吃带毛猪。” 打起精神来，吩咐阿海和陈和尚把这些公文资料看死，谁来也不准动，自己换了便衣，牵了马从后门背巷出去。 来到大街上催鞭打马，一路向西疾驰，最后来到皇城根下善意坊大金刚寺。 甩鞍下马，大步奔入寺内，这回寺内侍僧认识他了，不敢阻拦，连忙赶在前头去报信。 等赶到后殿时，子聪已经无奈结束早课，安坐静室内等候了。 “你当我大金刚寺什么地方，什么狗皮倒灶的事都来找我，我是你们王府的保家仙吗？” 子聪腻味透了，又怕这莽夫不达目的，故意闹事，只好耐着性子接见，一听来意，当真是佛也有火。 无事不烧香，有事抱佛脚，如此不正之风焉能助长，当下便要严词拒绝。 完颜康不干了，扯着嗓子道：“你要不讲交情，我也不给你留脸了，当初跟着泥丸祖师躲在我后面，一口一个阿康大哥叫得多亲热，现在当了圣子，就翻脸不认人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满世界说，你为了逃命，连女人衣服……” “你说的对，咱们什么交情。”子聪大吃一惊，立刻截断道：“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就是找个幕僚呗，简单的很，让我想一想。” 海云法师已经回寺，正站在旁边侍从，这时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直觉其中好像有事瞒着自己。 正转念时，衣袖一紧，又被完颜康扯住，往外边拉边道：“你若没人，就把大和尚借我用几天。查完账我就还你。” 海云法师哭笑不得，忙推拒道：“小王爷稍安勿燥，中都城内藏龙卧虎，比贫僧合适的大有人在，且听圣子说嘛。” “翰林供奉孟宗献！”子聪忽然报出一个名字。 完颜康动作一停，疑惑道：“孟宗献，洒家没听过这个名头，可厉害吗？” “那不是一般的厉害。”海云法师赞叹道：“这位可是世宗大定三年，癸末科的状元，而且是乡、府、省、廷四科连魁，人称孟四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连中四元？”完颜康倒吸一口冷气。 他虽不关注科举，但耳溽目染，也知道这名号何其了得，类比江湖之上，一句“枪棒天下无双”，不知要压倒多少豪杰，才能得此赞誉。 不过转念又一想，又疑道：“世宗年间，那现在不是七老八十了？” 子聪道：“孟翰林中状元时不过二十岁，现在正当盛年，只因生性淡泊，不喜官场名利，领了份翰林闲俸，悠游林下，课徒度日，你那点难题，若能请此公出手，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 “好，就他了。”完颜康道：“你快点把人叫来，我这事可急。” “我？我可叫不动。”子聪微微摇头。 在完颜康又要发火之前，续道：“还是得你去，才易如反掌。” 完颜康觉得这话头好生熟悉，疑道：“洒家又不认得他，怎么个易如反掌？” 子聪道：“此人三十岁上，忽然潜心向道，拜了个师父，叫做王重阳，随其受了全真戒律，后来王重阳逝世，还专程去终南山奔丧守灵。” “啊？”完颜康又惊又喜：“这么说来，他是我师叔啊，好好，你告诉我地赴，我自己去请。”子聪报出地址，完颜康记在心里，招呼也不打，掉头就走，堪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典范。 刚出了殿门，忽然海云法师从后追来，道：“小王爷留步。” 完颜康回头一看，摆手道：“洒家有师叔了，不用你了，大师请回吧。” 海云尴尬一笑，解释道：“小王爷，贫僧另有他事相求。” 终于叫住完颜康，趋前道：“贫僧有一个后辈子侄，年少轻狂，不识乾坤之大，当日不小心得罪了小王爷，受了些教训，一直在家待罪思过，如今寺里正是用人之际，贫僧想跟小王爷讨个人情，就饶他这一回，等人到了中都，再专程过府请罪。” 完颜康莫名其妙：“你哪个子侄？什么时候得罪我的？” 海云道：“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止字。” 完颜康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便道：“既然大师开口，这点面子当然要给，那就这样吧。” 海云合掌道谢，完颜康还了一礼，便匆匆而去。 离了大金刚寺，完颜康又从内城跑到外城，近中午时分，来到一处叫双花巷的地界。 缓缰而入，只见一排白墙青瓦，点缀着杏花疏桐，尽显雅致气象，果然是名士居所，不敢造次，遂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往里而进，没走多远，便见前面有人打架。 说是打架，其实七八个人打一个，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穿着书生白衣，打人者个个趾高气昂，拳打脚踹，下手凶狠。 还边打边骂：“你个契丹贱种，老师开恩，让你随堂学习，这是多大造化，你不谨言慎行，偏要处处抢我们风头，以为还是辽人当权的时候吗，今天揍你，就是要你知道，汉家经典只有汉人配学，尔等番邦蛮夷，只合一辈子放马牧羊，趴在地上吃草。” 完颜康哪见得这种场面，眉头一皱，便大步上前，扳过一人肩膀，道：“住手。” 那人打顺手了，回手便打：“谁敢管小爷闲……” 话没说完，肚子上早中一拳，当场打成个突眼蛤蟆，向后坐跌在地。 其他人一惊，见完颜康也是个少年模样，便要过来围攻：“你小子……”“哪来的……”“好大胆……” 没一个能说句囫囵话，便被完颜康一拳一个小朋友，打得抱头鼠窜。 这时被打那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只见此人二十来岁，身形长瘦，脸上带着青肿，却没什么表情，只顾着去捡丢在地上的书籍，连个谢字都不及跟完颜康说。 “喂。”完颜康喊他一声，正想问问究竟，却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楚材。” 便见从巷子尽头，匆匆跑来一个绿衣女子，手里挥舞一柄戒尺，跑到近前，不由分说便朝完颜康脸上打来。 完颜康吃一惊，后退一步，一把扭住女子手腕，疼得女子哎哟一声，便跪在地上，眼泪直流。 “你不会武功？”完颜康一惊，无拳无勇，敢跟洒家伸手，谁给你的勇气。 “灵萱！”瘦高个这下顾不得捡书了，赶紧过来拦道：“别误会，是这位兄台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