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驱鬼大战

一处林间土丘下，傅説正指挥着兵士们清扫积雪，布置会盟典礼场地。土丘南侧，一条通往顶部的道路已经清理出来，正在铺垫黄土，土丘顶部，正在摆放供案和各色青铜礼器，周边和通往土丘顶部的道路上插满了各色旌旗。 姬兴陪着老阿贵过来了，几个人在坡下指指点点，议论着场地的布置。 帷帐内，妇好和果基阿呷以及蜀人的大管家正在赏雪闲谈。 毡房内，土、唐、萁、马几位北方方国的首领还在围着地图议论最后的征伐方案， 后帐内，子昭独自坐在案几前，专心地又在整治龟甲。 夜晚，子昭帐内，妇好、傅説围灯说着话，妇好：“大王，表弟这个事如何处置啊？” 子昭正把手伸进后背衣领里抓痒，他看了一眼傅説：“相尹怎么说？” 傅説：“还能怎么说？封赏吧，这对太妇也算有个交代呀。” 子昭：“大战还没结束，到时一起封赏不行么？” 傅説：“那这段日子怎么过呀。” 子昭：“什么怎么过？” 傅説快急了：“大王的日子怎么过呗，两位太妇呢，大王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诶——”子昭把抓痒的手抽出来，重重的叹口气，“这个......”他气得拿手直点，“不让他去，非去！好像有什么便宜！督运粮草，也不是押运粮草啊！你们说说，嗨！不行那就封吧。”又对妇好问，“你说，封个什么好？” 妇好不能不说话了，寻思着道：“他现在是侯爵，那就封伯爵吧。” 子昭看看傅説，傅説看着他不说话，子昭只好自问自答：“这可容易，断只手，封个伯爵，这，别人怎么封？” 傅説见子昭还是一百个不愿意，于是赶紧出来打圆场：“孤军深入，解救大军危难，不过分。” 子昭急了：“这叫孤军犯险！什么时候解救大军了？” 傅説也急了：“哎呀，大王也不想想，安抚好王太妇，这是多大的事儿呀？就别计较啦。” 子昭：“哼！好了，别说他了，明日会盟大典后怎么安排的？” 傅説：“各位首领陆续返回。” 子昭：“让有关部落留人，商量决战的分工。” 傅説：“这个已经通知了，各有关的封国部落都留了人，一起商议最后决战的各项事宜。” 子昭：“这个事夫人管起来吧，先生参与一下。” 傅説：“是。” 盟约的拟定最后采纳了傅説的意见，删繁就简，只写原则条款，各项细节，则是相关方再行签署具体条约。主要的内容就是同尊子昭为天下共主，盟方互相扶助，互不侵扰，一致对外等等。缔盟之后不仅宣告天下，而且将缔盟文书传檄天下，让各个没有到会的方国、部落自行签署，凡签署方均为盟方。 对于鬼方的最后决战也做好了部署，时间定于三月初，预定一个月内结束，为的是给土方民众进入春耕留下时间。决战的各个阶段分为抵敌、接敌、民进。战场预设为三个，第一个定为河套王庭方向，稍后为漯水包抄，最后为坝下决战。战役发起前半个月，由周挺负责安排派人去鬼方王庭提出和解方案，估计鬼方不经过最少两个阶段的大战不会接受条件，之所以提前向鬼方告知最后的和解方案，为的是瓦解鬼方的抵抗意志，但和解的前提一定是首战大捷和漯水丢失。子昭同意了这个作战方案，最后是兵力调遣和将领选派，前敌大将军：妇好，坐镇唐方都邑。南方将军：姬兴，出动精骑三千，民军骑兵三千，步兵五千和民夫两万。宁雁将军：井陉将军子布，出动商军精骑五千，土方及唐萁黎马民军三千、民夫一万。漯水将军：子突，出动土方精骑两千、民军骑兵四千。燕南将军：孤竹将军熊霸，出动两千精骑在燕南游动、接应，准备随时加入坝下战场。子昭、魏尚率近卫军并牧野大营一部进至易水马场一带督战、策应。 相尹府内，傅説正和林衡在商议粮草供应之事。 傅説：“一下子出动这么多人，粮草军械都还跟得上吗？” 林衡：“粮食够用几个月的，没有问题。草料储备不足，需要各部自己解决一半，军械够两个基数的。脚镫......” 傅説正在一边翻看账册，一边听林衡报告，见林衡忽然止住话头不说了，抬起头来奇怪地看着他：“脚镫怎么了？” 林衡：“子布将军和子突的意见是不需要补充。” 傅説：“嗯？” 梁衡：“上次配备的一万套损毁不多，现在又补充了两千套。” 傅説：“那周人那边呢？他们可是一副都没有。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吗？” 林衡摇摇头：“不是。将军的意见是还要尽量保密，好像王妇跟大王也同意。” “哦——”傅説扬着颏，没有再追问。 屋内静悄悄的，林衡见相尹不再说话，只顾埋头查阅账册，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四处张顾。傅説像是看见了，头也不抬道：“自己找地方坐。要是渴了饿了，就跟外边宫人说。” 林衡不想打扰相尹，连忙回道：“不用不用。”说着自己找了傅説对面的炭盆旁坐了，一边伸着手烤火，一边等着相尹询问。 傅説终于看完了账册，他合上账册，重新又用绳子一册一册地系好，装入布袋，递还给林衡：“这么多粮草军械，运到出发地还好说，大军出击后，你如何千里跟随押运？” 林衡：“现在的办法是自带粮草，我已经将蒲姑、莱方、易水的骡马全部送到了前线，而且还向各个旧邑的王公亲贵们征集了三千匹骡马。” 傅説有些疑惑：“你征集的？他们能听你的？” 林衡笑了：“我征集的，我答应他们，征调一匹，送还两匹。” “哦哦，”傅説也笑了，“你本事不小啊。一匹换两匹，到时候你拿什么还人家？” 林衡：“大战结束，那草原上还不有的是马？” 傅説：“哦，你是用鬼人的马还他们？” 林衡：“正是。” 傅説这回差点笑出声儿来：“你以为鬼人战败了，那马就都归你啦？跟你说，鬼人即使战败，也不会把财产都给你。战后还要和解，不但不会掠夺他们的财物，还要接济他们。你的担子不轻呐！” 林衡腾地起身：“还接济他们？不杀光就......” 傅説摆摆手：“坐下坐下。这个不是急事，以后再跟你说。就用你的法子办吧，现在说别的也没用，已经征集的骡马就先用着，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收场。” 王宫寝宫内，子昭、妇婤、妇好、阿青和两位刚产下孩子的新夫人一家都在，孩子们大的出去玩了，小的在暖阁由仆妇带着。 妇好：“我明日就动身前往唐方都邑，开战之后，阿青妹妹陪着大王去易水，妇婤就在家看家吧。” 妇婤坐在子昭身后，这类事情她从不主动靠前，此时听见妇好叫她，往前挪了挪身子：“放心吧阿姐，孩子们跟我都亲着呐。” 子昭：“我去后也可能住在釜山营地，那里离着战场更近。” 妇好：“这个甚好。只是大王不可将行止告诉外人，最好还是让魏尚驻守易水，这样好掩人耳目。” 子昭：“嗯，也可能去白洋住上几日，好多年没见那个老白洗了。” 妇好：“总之，大王的行止一定要保密。阿青妹妹没有问题吧？” 坐在一边的阿青摇摇头，没说话。 是夜，洹水码头，妇好拉过战马与子昭告别：“走了。” 子昭：“夜里赶路，多看着点。” 妇好：“没事，走惯了的。” 阿青帮着妇好将战马拉上渡船，两人挥手告别。 寒夜里，繁星灿烂，天空幽深，干净的仿佛一尘不染的绸缎。 天气甚好，一丝风，一片云也没有，浩繁的星星像是比往日更多，密密麻麻，一直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 马队越走越远，一直到与星星融为一体，子昭这才转身回宫。阿青跟在子昭身后，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回头向妇好她们走的方向眺望。 子昭不知被什东西拌了一下，阿青赶紧上前一步，从后边搀住了子昭的胳膊，子昭轻轻一甩手，甩开了。 这几日，早春的阳光格外耀眼，天气也是比往常温暖了许多，子昭正在大殿里和傅説一起合计开战后的各项战报等事宜，大殿门口一声稚嫩的“父王”打断了两个男人。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四只小脑袋正扒着门框往里瞧，原来是子昭已经长大的四个儿女。两个人都笑了，子昭向孩子们招手：“过来过来。” 四个孩子阶梯似得，一个比一个高出一点点，迈过高门槛，撒着欢向子昭奔跑过来，子昭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早被孩子们搂脖子的搂脖子，爬后背的爬后背，围了个严严实实。 子昭：“有事吗？” 妇好的儿子，二公子子跃堵在子昭面前：“大事！” 傅説被逗笑了，猫着腰看着二公子，想听听是什么大事。 还没等子昭问，妇婤生的大公子子射抢着说道：“后院的蚂蚁出来啦！” 几个孩子抢着嚷嚷：“好多蚂蚁呀！”连说带比划，全都一脸的认真。 子昭和傅説都笑了，子昭：“蚂蚁出来了......” 傅説想到了：“大王，是出来的早了，往年要再晚个把月才出来呢。可能是后宫院子背风向阳吧？”又问孩子们，“是不是在厨房那边呀？” “正是正是！”几个孩子跳着脚地嚷嚷。 傅説：“这就对了，那个地方暖和，又有吃的，蚂蚁早出来，不奇怪。” 子昭倒是没太理会这蚂蚁出来的早晚，倒是被孩子们的童真打动了，他看看傅説：“那就饭后再议吧。我先去......”子昭用手指指后边。 傅説连忙点头：“好好好，赶紧去看看吧。我也回相府，吃过饭再过来。” 子昭好不容易才掰开绕在自己脖子上的两双小手，一手抱起妇婤生的二公主子媚，一手拉着大公主子妥，跟着两个公子：“走走走，看蚂蚁去。” 孩子们欢蹦乱跳地跟着他们的父王往坡上的后宫去了，这边傅説看着绕过王座屏风往后宫去了的一家子，笑了笑，背着手出前门回自己的相府去了。 果然是让傅説猜对了，在坡顶东北角厨房院落的墙根下，堆放着一些烧火用的树根，可能是孩子常来这里玩，这些老树根大多已经被踩的枝杈折断，树皮、木屑堆起厚厚的一层，因为这里是厨房，孩子们免不了一边吃东西一边在这儿玩，因此在这些木屑树根中间难免会丢下一些食物残渣，再加上这里比别处要温暖，所以住在这里的蚂蚁们就早早出来觅食了。 子昭看到这些蚂蚁的时候也被震撼了，数万只蚂蚁黑压压挤在一起，往来不停，有的嘴里叼着食物，有的叼着木屑、树皮，还有的几只蚂蚁合力举着大的重物，吃力地走着。难怪孩子们好奇，就是子昭也被这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孩子们蹲在子昭两边，父子围成个小半圆，看着蚂蚁们忙碌。小公主子媚被父亲揽在怀里，拿着一根树枝够着身子直劲儿地要拨弄忙碌的蚂蚁，被大公子一把拉住：“不许破坏！” 小公主不高兴了，仰脸要找父王评理，子昭连忙哄住女儿：“阿哥说得对，不要打扰他们。来，父王给你个任务，你去厨房里要一点蜂蜜来。” 小公主得到重用，瞪了哥哥一眼，鼻子哼了一声，由姐姐领着去屋里找宫人要蜂蜜去了。 其实做饭的老宫人一直就在窗口看着他们父子，听见大王要蜂蜜，赶紧去拿，两位小公主刚到门口，老宫人已经把盛着一坨蜂蜜的陶盏给了她们，还在后边虚扶着送了几步。 小公主得意地把陶盏递给子昭：“父王，给。” 子昭接过陶盏：“谁给我找根小木棍？” 孩子们抢着在脚边扒拉，大公子手快：“给。” 子昭接过小棍：“看着啊。”说着用木棍沾了一点蜂蜜，够着身子，往远处的空荡处点了几滴，“看着啊，看着啊。” 小孩子们不知父王在搞什么把戏，都瞪着小眼睛等着奇迹发生。 只见刚才还在四处忙碌的蚂蚁们开始纷纷丢下口中衔着的物件，转身往蜂蜜上集中，只一小会儿的功夫，滴了蜂蜜的地方，就成了蚂蚁疙瘩，孩子们有的嚷嚷，有的跳着脚拍手直叫。 子昭又给孩子们派活儿了：“每人找一根小木棍儿，沾上蜂蜜招蚂蚁，谁招的最多，谁就是万户，招的少的，是千户，最少的是百户。一人蹲一边啊，不许挤在一起。” 几只小手快速地在树根木屑中翻找。 四只小棍伸进陶盏，弄得那只端着陶盏的大手上也滴了几滴黄色的黏稠物。 “不许挤在一起啊。”子昭在做着教练和裁判。 小公主有些着急，跺着脚喊：“要是都被他们抢跑了呢？” 子昭：“那就当平民。” 唐方都邑北门，井陉老将军子布在和妇好话别。 子布：“走了。” 妇好：“注意掌握全军，不要冲到前头。” 子布：“没事的，放心。” 妇好：“毕竟年纪大了，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副将、参将们。” 子布：“哎呀，放心吧！” 妇好：“保持联络。” 子布：“保持联络。”说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新增加的蜂蜜重新吸引了蚂蚁们，蚂蚁开始分成数群，重又滚成了疙瘩。 子突大军再次突入沮洳谷地，草屑飞扬，昏天黑地。 蚂蚁们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地开始重新进入有序的忙碌，子昭也在招引自己的蚁群。 姬兴坐在箱式马车上，看着身边一眼望不到头的行军队伍，尘土飞扬，大河涛涛，山风瑟瑟。 子昭坐在地上，大呼小叫：“看看谁能带领自己的蚁群攻打对方，战胜的奖励玉佩一块。” 几只小手纷纷用木棍驱赶自己的蚁群，蚂蚁们根本不去理会，依旧在抢食、搬运着蜂蜜。 子昭的大手在用蜂蜜一点一点的将蚁群引向对方。 井陉将军率先冲入鬼方王庭盆地，老将军回身问参将：“周军到了那里？” 参将：“前锋已到五里外。” 老将军：“告诉他们，向西北插，包围王庭！” 蚁群陷入疯狂的混战，孩子们有的跳着脚拍手大叫，有的惊恐的大睁着眼，看着眼前疯狂的场面。 周军的步兵涉水渡河，加入战场。 蚂蚁们撕咬着，挣扎着滚成一团。 宫人过来禀报：“大王，该吃饭了。” 子昭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战斗结束，洗手吃饭。” 两个公主早玩累了，跳着脚大喊：“胜利喽，胜利喽。” 大公子瞪了两个妹妹一眼：“正掐的起劲呢，那就胜利了？” 子昭一手拉着一个女儿：“走走走，吃饭去了。” 两个男孩子不干：“还没分出胜负，不能完。” 子昭：“完不了，他们哪时打累了，哪时才算完呢。走吧，走吧。” 唐方都邑，妇好站在寨门上，参将来报：“报！” 妇好：“讲！” 参将：“前方来报，鬼人王庭大战已经结束，现在周军步兵正在清理战场，两军骑兵准备合兵转向东北。” 妇好：“好的，我们也移到雁门吧。” 暗夜，子昭带领贴身近卫潜出王宫后门，摆渡登岸，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子突大军正在集合，各队将领骑马飞奔到子突跟前，子突：“西路战事已经结束，现正在向东北方向移动。我军立即拔营，向北，直插坝下！” 众位将领纷纷打马驰回本队。 子突驱动坐骑，尾随大军向北而去。 白羊部落，子昭、魏尚、阿青都是一身商军百夫长打扮，子昭在马上用鞭子遥指前方码头，对跟在身后的魏尚说：“那就是白羊部落了，老首领叫个白洗，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当年我在他那里学了不少摸鱼抓虾的本事，有意思的很。” 魏尚只剩了一只左手，右臂接出了一只青铜假手，他用脚跟磕了磕马肚，跟上子昭：“这里河塘密布，马队不好施展呢。” 子昭：“步兵也不行，只能是水军，这是个天然屏障，从太行一直到东海，哩哩啦啦，到处都是这个。” 魏尚：“北边河网密布，南边大河阻隔，可以省去我们不少守卫啊。” 子昭：“可是土人一旦西去，我军还要在这边填补啊。” 魏尚：“我来驻守吧。” 子昭看看他的一只手：“你行吗？最多给你一旅人马，还要护卫马场。” 魏尚：“试试呗。” 子昭：“呵，试试？不在大邑待着啦？我原本想调子突过来呢。” 魏尚：“你不知道，那帮人背地里总拿白眼看人，妈的！” 子昭：“出来争口气？” 魏尚：“那是！” 子昭：“好，那就等战事结束了，一体安排。” 白羊部落码头，老白洗的白胡子好像稀了不少，正率领着妇孺迎接子昭。 子昭两手扶着白洗肩头：“老爹一向可好？” 老白洗激动得眼含泪花：“哎呀，大王要是不先开口，老臣都不敢认啦。” 子昭：“变化那么大么？” 老白洗：“天天见面，自然没人觉得，这几年不见，我实是不敢认呢。” 子昭呵呵笑了：“老爹倒是变化不大，只是胡子更白了。” 老白洗发现了站在后边一身男装的阿青，连忙奔过来，伸着两手，像是不知所措：“这是阿青姑娘吧？一点没变。” 阿青赶紧挤到前边，拉住老人的双手：“老爹还是这样结实。” 白洗手捋胡须，仰面大笑：“眼看就不行喽。” 白洗、子昭二人相扶着往水边走，老白洗：“赶紧上船，烫酒热鱼，早就备好了。” 子昭回身招呼卫队：“上船，上船，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