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二）

莉莉飘荡着，听凭风将她吹到任何地方。 深夜的定安县什么都看不到，眼泪甚至把天空染成暗红色。模模糊糊地，远处似乎有一个穿着华丽衣服的女孩躺在地上，旁边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闪着暗黄色的光。莉莉朝那个女孩走去，走了好久才走到。她俯下身子，想仔细看时，女孩却不见了，只剩暗黄色的宝石。一阵困意涌来，莉莉失去了意识。 莉莉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爸爸妈妈的脸，不是家里的房顶，而是紫红色的天空。脚边是昨晚的那颗黄宝石，远处是学校和村庄。她站了起来，才发现这里是苍梧山山顶。异样的天空混淆了时间，而目力所及，竟看不到一个人。 天还没亮吗？莉莉弄不明白。等到早上大家都起床后，爸爸妈妈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在县里到处找的。再等等吧。她低下头，双手抱膝坐在地上。 再次抬头，噩梦还在继续。天空还是紫红色的，县里仍然看不到人，周围安静地可怕。莉莉站起来，想下山看看，可刚走没几步头就疼起来，气也喘不过来。她回到原地坐下，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外蹦。 自己是坏孩子吗？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大侵蚀。 像是外域一样，但这里分明是定安县，县学附近的苍梧山上。天空是外域的天空，四周布满瘴气。莉莉想象的普通生活才不是这样。还没来得及长大，人生就结束了。老天为什么这么不讲理？与其像这样，先给予幸福的生活再随意夺走，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予。既然注定灭亡，为什么要在开始怀揣虚假的希望？ 夜幕降临，一天即将过去，紫红色的天空再度变成暗红色。雨点落下，一滴，一滴……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莉莉捡起宝石握在手心，紧紧地抱住自己，在夜雨里不停打哆嗦。宝石越来越小，最后竟像融进莉莉身体里一样，凭空消失。 “悠离天女？” 突然，莉莉听到有谁在说话，赶紧抬起头，循着声源望去。 “……” 莉莉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我是玉兰”，和莉莉一样被雨淋得透湿的女孩说道。“是……悠离天女吗？” “莉……莉”，莉莉用手感受喉咙的振动，努力地发声。“我……莉莉。” “莉莉……”玉兰俯下身，摸了摸莉莉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其他人吗？” 莉莉摇了摇头。 玉兰闭上双眼，像是要仔细感受空气中的什么似的。又挖出一块泥土，把泥土装进包里、站起来。 “玉兰姐姐！”莉莉使出全身的力气，像刚出生的婴儿拼命哭喊一样，大声地呼唤玉兰的名字。“我会怎么样？” “不会有事的”，玉兰温柔地说，拉着莉莉站起来。“但是，要忍耐一会哦。” “我不会，再被抛弃吧？” “不会的，我保证。” 牵起玉兰的手，莉莉离开定安县，向秋都走去。 莉莉知道，这片紫红色的天空下，再也没有做好可口的饭菜、等自己放学回家的妈妈；再也没有在县府书案前抱着自己、一起处理公务的爸爸。紫红色的瘴气中，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玉兰的手腕。哪怕视线愈发模糊、全身乏力、雨水一滴一滴砸下来，她也要集中全部精力，跟紧玉兰的背影，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不知道玉兰是什么人、将要把自己带到哪去。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再也没有其他依靠。 紫红色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灰蓝灰蓝的天空。雨慢慢小了下来，全身的疲惫感随之消去。莉莉拍拍脸，路旁的野草在风中放肆地讴歌生命，草丛里定安县的界碑若隐若现。 到秋都了。 莉莉无法成为天女那样伟大的人，也早就放弃这个梦想。现在，甚至连过一辈子普通生活这个平凡的愿望，也被大侵蚀吞没。这个世界，未免太残酷了。她想哭，却早已流不出眼泪。 “很可怕吧？”玉兰的声音像母亲的手，轻柔地抚过莉莉的脸颊。 “……”莉莉沉默片刻。“幸好有玉兰姐姐。玉兰姐姐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们需要一位真正的天女”，玉兰语气平静。“这是当今月见天女和我说的。而你，莉莉，是悠离天女的转世。” 莉莉仿佛能听到脑子里嗡的一声。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种话？为什么现在才说？要是早几年该多好呀。而今，已经过了胡思乱想的年龄了，已经没有什么童话故事了。真正的天女会遭遇大侵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苍梧山上哭泣？真是无趣的笑话。 “如果我不是悠离天女的转世，玉兰姐姐还会救我吗？如果我不是悠离天女的转世，我就要死在瘴气里吗？”失望、愤怒，但没有歇斯底里。莉莉已经厌倦了。 “莉莉，你就是悠离天女的转世，不会错的。”玉兰没有正面回答。 莉莉忍住不哭，小跑到玉兰前面，不再跟她并排走一起。这算什么嘛？到头来，又要被抛弃。 “世界会给你希望，然后——” “……”莉莉不语。 “我父亲是生意人，喜欢交易、等价交换这样的说法。但这不是交易。这是月见天女的，也是我的，卑微的愿望。请你也赐予世界希望——在大侵蚀中拯救世界。” 大侵蚀已经结束了，毫无疑问。没有救世主，也不需要救世主。全世界看着定安县消失，仅此而已。太阳照常升起。虽然，莉莉迟早会明白大侵蚀的真正内涵，而且，它并不遥远。不过，至少现在，无论是莉莉还是玉兰，都无法完全理解“拯救世界”一词的分量。 “玉兰姐姐，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如果我不能拯救世界，就会被抛弃吗？” “莉莉，这不是交易，也不是谈条件。你是真正的天女，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不过在畅想自己的愿望而已，如何能期待这些愿望一定成真呢？” “玉兰姐姐，我想……如果我不是悠离天女的转世，世界就不会给我希望，是吗？” “你是悠离天女的转世。” 莉莉仍然一个人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玉兰姐姐，我可以相信你吗？” 玉兰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