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子非甘林，焉知甘林之乐？

“姚大人，我看你是受洋学影响太深了！我中华大地，几年前来变革无数，可你看看，有哪个变革家，最后有好下场？姚大人，我也是为你身家性命计，千万不可与居心叵测之人走得太近啊！”吴信中满脸担忧之色。 在甘林砍来，他的这种担忧简直不要太可笑。可他转念一想，吴信中这人所说的话，难道只代表他自己的见解么？眼前还有这么多追随者，那岂不是意味着，在京城里，对自己抱有这种看法的，其实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到底已经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他拱手向两位行礼，小心翼翼地道：“二位大人言辞恳切，令在下受益匪浅，敢问吴大人，据在下所知，这个叫甘林的人，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在南方建设。您刚才说他是居心叵测之人，难道圣上不知么？” 吴信中斜眼瞥了甘林一眼，露出满眼的不屑：“一个小小的秀才，安敢在此妄言国家大事？” 甘林讪笑一声，自己其实连个秀才都不是…… 姚莹赶忙在中间打圆场：“吴大人，此人乃是在下好友，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望吴大人不要计较。方才这人所言，其实也是在下想问的，望大人不吝赐教。” 他巧妙地把甘林的问题套在自己身上，这样吴信中看在同期中第的份上，可能会不屑，但绝不会不回答。 甘林一听，刚还想再说点什么，现在只能继续闭嘴听着了。 吴信中看了姚莹一眼，这才缓缓说道：“你我同在翰林院行走，何以不知最近朝局的变化？这种传言，早就不是一两天了，现在就连董大人、庆桂大人那些军机处的大员们，都因为反对的声音太多，在朝里都不敢随意提那个甘林的名字啊。” 姚莹看了甘林一眼，连忙回道：“在下最近忙于公务，确实无暇顾及这些事情，那敢问大人，皇上可知此事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做臣子的，岂敢任意猜测天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甘林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吴信中回道。 甘林心中凉了半截，眼神不自觉地就黯淡下来。 姚莹拱手行礼，过来拉着甘林的手，正要退出房门，可甘林放下了姚莹的手，转头对着吴信中行礼：“谢大人！” 吴信中低着头，仿佛没看见甘林的行礼一般。 “吴大人，在下尚有一事不明，吴大人认为现行的科举体制，是否存在问题？” “毫无问题！”吴信中不屑地回道。 “吴大人是科举制的受益者，当然会如此讲，在下不才，想跟吴大人讲几个名字：孙承恩，彭定求，戴有祺，陈德华，钱维城。” 吴信中眉头一皱，这当中，除了钱维城这个人，他似乎略有耳闻以外，其他人他还真是一个不知道。 甘林又道：“在下再跟吴大人说几个名字：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蒲松龄，田文镜，李卫，纪昀，刘墉。” 这几个名字，不仅吴信中知道，在座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姚莹，都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几乎都知道。 吴信中微微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子，半晌才问：“你这是何意啊？” 甘林微微一笑：“前面几个人，是本朝先皇时期的几个状元的名字，后面这几个人，有个共同点，都不是状元！” 在座的各位，这时才明白甘林这话里的含义。若论及考试的水平，自然无一能抵得上这些状元郎们，他们能取得状元，每个人背后都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光是那一手漂亮的书法字体，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但是，若论及对民间的影响力，以及思想的高度，这些状元们，往往还不及那些思想家。反而是那些后世被称为思想家，提出很多震古烁今言论的人们，却几乎都不是状元。 吴信中自然也听出了甘林话中的含义，他眼睛微闭，嘴唇颤抖，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甘林一听，笑着回道：“子非甘林，焉知甘林之乐？” 说完，这才和姚莹一起，飘然走出了门。 留在身后的一大群人，愣了好久，这才彼此对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如此说话？” 吴信中思索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这个姚石甫！居然带着甘林本尊来了！” 手下人一听，大惊失色，刚想出门去追，吴信中抬手阻止了他们，低头喃喃地说：“我要赶紧去找恩师，恕在下不能相陪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兹事体大，让吴信中速速去办。 甘林和姚莹走出瑞云茶社，在大街上背着手闲庭信步。走了一会儿，姚莹上前一步，问甘林道：“卓润兄是否担心，朝堂之上对卓润兄的那些不利的言论？” “如何不担心？若只是吴大人个人见解，倒也无妨，只是刚才那番话里……” “当今圣上，也是一位圣明之君，你看他处理李长庚提督的事，不也是未听奸人之言，秉公判断么？” 当年李长庚提督，也是被奸人陷害，丢官去翎，差点发配，但两江总督清安泰密折力保，这才重新留任，参与了对蔡牵海贼的一系列清剿行动。 甘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历史上的嘉庆皇帝，勤奋刻苦，力行节俭，但始终因循守旧，只能算做一个守成之君而已，若是让他力行变法，或是开拓进取，那能不能成，甘林没有把握。 “但此事不同于李长庚提督……算了，明日进宫，一切也就有分晓了。” 姚莹默默无言，二人沿着前门外大街又走了很久，这才回家休息。 第二天，甘林整理衣冠，出门叫了一辆马车，吱吱悠悠地坐车前往午门。他没有搞排场，也没有随从。就连马车师傅，看到他头上的单眼花翎，都吓了一跳，这么一个得着皇上恩宠的大官，居然会住在这种市井茶楼里头…… 马车停在前门内大街，甘林下车后，徒步走到了禁城门口，向守卫通报之后，就进了午门，直奔军机处而去。 大清早，军机处很多人都还没有上班，甘林来到书房里，找了一个角落里坐下。旁边的侍从立刻端来一碗茶，放在甘林面前，抬头看了一眼他，赶忙低下头跑了出去。 甘林心下感叹一番，这感觉怎么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呢？ 很快，三三两两的官员们，都到了书房里当值，大家都看到甘林，也都上前和他打招呼，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大亮，曹振镛和董诰，才在一群大臣们的簇拥下，快步走到了书房里，二人一见甘林，立刻拱手迎了上来。 “钦差大人！别来无恙！”董诰满脸笑容。 “甘大人！”曹振镛依旧惜字如金。 “见过二位大人！二位大人别来无恙？在下进京述职，昨晚才到，未及拜会二位大人，等公事结束，愿请二位大人喝茶一叙。” “好说好说！”董诰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曹振镛扭头一看四周，对旁边人问：“庆桂大人呢？” “回曹大人！庆桂大人大清早就被皇上叫去了！” “好！”曹振镛道，“都忙自己的事去！” 甘林跟着二人一起进到书房内室，沏上一杯茶，和二位大人寒暄一阵后，这才将锦绣城的建设情况，都一一告知二位，又从怀里拿出一封报道 董诰笑呵呵地听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钦差大人一路操劳！十分辛苦！等庆桂大人以来，我三人必定与您联合上奏，为钦差大人请功！” 甘林一听，这个董诰，这明明就是想联合几人，在甘林的这份功劳上跟着沾光嘛！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仍旧与二人寒暄。 过了好一会儿，庆桂也才进来，他一眼看到甘林，早已灰白的头发，一根根都翘了起来。 “钦差大人！别来无恙哈！老夫今早进宫，皇上就说，你在南疆辛苦了！一定要好好款待你！” 甘林连忙还礼：“有劳诸位惦记，在下不胜荣幸，感激不尽！” 庆桂坐下后，董诰就把刚才的联名一事，告诉他，庆桂一拍大腿，笑呵呵地说：“钦差大人看得起老夫，岂有不受之理！对了，老夫也是今早才得知大臣回来，什么都没准备，你看你回来也不早通报一声！” 甘林心中一凛，清早知道的？自己明明谁都没告诉，想着述职完了就走呢。难道昨晚那个吴信中，他猜出来自己身份了？ 正在纳闷儿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官员，递给董诰一个折子，董诰翻开看了半晌之后，这才对甘林说：“哎，原本钦差大人进京辛劳，此事本不应该麻烦大人，可眼下这事儿，除了大人之外，没人知道该怎么解决啊！” 甘林一愣，这群国家中枢的最高机关，政务上还有什么需要让自己出马的？他接过董诰递过来的折子，翻开一看。 “两广总督松筠上疏……东印度公司有言，南洋海盗猖獗，劫掠英舰，欲我等给以说法，否则将遣军舰再犯广州！……兹事体大，臣不敢擅自决定……务求尽快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