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证章：彭尼法斯（4）

地道的门被堵住，里面用钢板封住，焊枪焊死，再堆上碎石瓦砾。 彭尼法斯又回到他的窝棚。 他当然生气，十分的生气，无助的生气，他当然臭骂了他看见的所有东西，因为他的素质就只有这么高。 不过他也骂累了骂够了，他想明白这样做没有用处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窝棚，把她平放在折叠床上。 也许现在一个心智不成熟的人就会迁怒于她，干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但彭尼法斯虽然心智不怎么成熟但是他懒，而且胆小。 看着那张因为疼痛整个都皱起来的小脸，他做足了思想准备，处理了一下她的伤口，又坐在工作台前准备开始骂脏话了。 之后又过了三天。 卡尔科还时不时从没完全堵住的地道口给彭尼法斯送一点吃的，契尔连科则是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拿着食物绕了一个大圈回到窝棚。 走到门口时发现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他小心推开门，发现是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醒了，此时正坐在他的工作台前摆弄着他用全部身家买回来的报废计算卡。 他刚准备用尽自己毕生所学进行一波输出，就发现她手上的表笔测的是核心供电，示数550，正常。 他甚至来不及好好放下手中装着食物的纸袋。 他直接捧起了万用表，擦了擦仪表盘又看了一眼，还是550，一切正常！ 至于那表笔搭的位置，正是那搭了上百次早就烂熟于心的位置。 “你是怎么做到的？” 彭尼法斯的目光还在继续扫视已经单独拆下来的核心供电模块，似乎是想尽力看出做了哪些修复工作，好满足自己已经快要爆棚的好奇心。 那女孩全身上下缠着七处纱布和绷带，都是彭尼法斯包上的，幸好卡尔科送了一次性卫生巾这种东西，还略微省去了一些麻烦。 “这批次的核心供电模块确实设计得杂乱而丑陋……” 她后仰靠在椅背上，蹬了一脚地面用着带滑轮的椅子转了一圈。 彭尼法斯完全没在意这一会把他本就跟垃圾站一样的地方弄得更乱的举动，继续欣赏着。 “不不不，这简直就是艺术品级别的空间利用和走线逻辑。“ “这工程师简直是天才，不，比契尔连科信的创世神还牛逼。” 女孩听罢，侧过头去，半天才憋出一句： “谬赞。” 彭尼法斯又拿着它翻了个面，仔细地观察这漂亮的植锡。 “嗯？” 大约过了三十秒他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那女孩伸出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手，脑袋还是微微侧向一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亚娜·达斯奥格（jenadasauge)。” 彭尼法斯小心地捏住纱布的一角表示握手。 “你好，不好意思，呃，你很有名吗？” 彭尼法斯就不会做一边握手一边说自己名字，尤其是全名，因为他不有名，说了也没人知道他。 “马切里·彭尼法斯。” 但他这一次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全名，也许这是地球人的奇怪习惯吧，他没入乡也要随俗。 随后他又开始摆弄那计算卡了，他把核心供电模块装了回去。 接着他看向工作台，工作台上的走线简直是盘丝洞，他费劲吧啦地翻出两根测试线，用不知道哪拆来的散热器魔改的手持小风扇吹一吹核心降温。 上电，但是没反应。 测试机显示读不到卡，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故障。 “我还以为你知道，这卡的核心已经烧毁了，根本过不了电。”/ 彭尼法斯听完没什么表示。 只是接着拔掉了测试机，接着拿电表表笔戳来戳去。 “核心烧毁的计算卡没有维修的价值，你或许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亚娜这样说因为她正是这样想的。 但这句话跟一句直白的“你们没有任何价值”的意思没有什么区别。 然后气氛突然陷入了比刚才更深的沉默中。 她尽管现在还没想明白这个逻辑，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气氛似乎不怎么适合开口。 彭尼法斯打完这一组电流，完成了记录，放下工具，将转椅转过来面朝亚娜。 “你就是那个从地球来的流放者？” 亚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得出来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里是边境之外，这星球叫阿斯莫拉，是帝国统治的星区里最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里没有大得跟独立共和国一样的晶元厂，也没有全自动化的制程工厂。” “听懂什么意思了吗？” “我们根本就造不出1纳米制程的芯片，这些东西都是偷来的抢来的，根本就没有保修，明白了没？” 彭尼法斯转回工作台那一边。 之后他就没再说过话了。 过了好一会，他又冷不丁来一句： “吃的在门口。” 没听到身后传来任何翻纸袋或咀嚼食物的声音，他慢慢转头。 发现她还在看着自己。 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站了起来，准备出去走两步。 他余光看见她也站了起来，随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内心也接受了那计算卡已经报废的的现实，只是心情上还没有接受，所以看到她在摆弄那卡他也没有没什么表示了。 他走到外面，看看这一堆虽然每天都会多出新的但每天看着都一样的垃圾。 “我在想什么呢？这能有什么风景可看。” 他在外面又转了两圈，呼吸了几口挥发性有毒化学品含量严重超标的空气，然后又回到了室内。 他看见亚娜还在摆弄计算卡，于是走近一看。 “你怎么把核心拆了？” 这些高端计算卡产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防拆设计。 同远古时代温柔的防拆贴不同，这个时代的防拆技术更加简单粗暴。 由于特殊的结构设计，直接将核心芯片从背板上取下，有极大的概率会同时损坏这两者。 已经随手摆在一边、跟亚娜手掌一样大的核心芯片暂且不管，但是背板安装上安转芯片的槽位似乎也没有一点受损。 彭尼法斯拿起这折磨了他多少个日夜的芯片，此刻它就安安稳稳冰冰凉凉地待在他的手掌上，比他的手掌小了一圈。 也没有再去测电压电阻，他知道亚娜的判断没有一点问题，故障就是不过电。 那么后面的问题就没必要再探讨了，因为连神明都没有办法手搓，这每平方毫米都分布着好几十亿个晶体管的1纳米制程芯片。 “这芯片根本没什么价值。” 在包括彭尼法斯在内的其他人听来，这似乎又是一句“何不食肉糜”。 但有几个前提条件和时代背景不能忽略。 在人类的帝国的政策引导下，ai的发展始终是受到管控、禁止和严格限制的。 没有需求，硬件的更新换代就会放慢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了停滞。 搭载了芯片代号af901核心的新一代计算卡早就量产了，而在边境，af801这种上一代芯片还是高端货。 “af801是1.2纳米制程，根本就没完全解决制程过小带来的量子隧穿效应和漏电问题。” “nanoire（纳米线）技术也走到头了，901就是最后一代了。” 2d集成电路已经登峰造极了，被人类的天才挖掘尽了所有的潜力。 在下一次芯片技术革命之前，或者说是新的需求出现之前，人类的芯片技术就会停留在这里。 亚娜拿过那块af801-3-1。 “这芯片根本用不上这么高规格的供电和散热，这板子其实都是为下一代芯片（901）准备的。” 彭尼法斯当然不能完全听懂这些操蛋的制程理论，毕竟他只是没有一点理论知识基础的半半半吊子，有些东西是经验弥补不了的。 计算卡是复杂的电子设备，不是远古时代的电视，换个保险丝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但是这次他也听明白了，这芯片可以换，甚至还能换个更好的。 听完这些，彭尼法斯就算见识再少，再迟钝，他也猜出了亚娜的身份。 “你是工程师？”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工程师。” 跟他们这种到处捡破烂回来、拆出还能用的部分、加点松香焊到一起的所谓“工程师”不一样的。 她是真正的工程师，她有工作，有固定收入，有保险，有自己的合法住处，还有自己的工位或者办公室。 也就是说她有属于她自己的美满幸福的生活。 彭尼法斯再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浑身是大小伤口。 他这才想起她是从飞机残骸里爬出来的，那残骸现在还在门口呢。 好吧，至少那些她曾经有过。 他在桌上找了个还算“空旷”的地方，把纸袋放下，打开。 三条面包、两瓶盐水、一小包巧克力。 生命维持食物，正如字面上的意思，这东西是用来维持生命的最低需求的，跟好吃、能吃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掰开一条面包分给了亚娜。 她之前几天都是打着葡萄糖，估计都已经快忘记怎么咀嚼食物了。 她用绷带包得没那么夸张的左手接过，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