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群体性迷失

余三金捶着胸口，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冷酷无情，我又不是你手上的木偶！ 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吗？ 就是我听到那天那个新朋友跟我一样，把他的同村发小骗过来，我心疼！” 林国栋拍着桌子吼道： “我冷酷无情？ 亏你说得出口！ 那个虎背熊腰的大哥要不是我当机立断丢到医院门口，搞不好我们都要进去吃牢饭了！ 我警告你，把之前那个女的彻底给我忘了，妇人之仁！ 你在这边寻死觅活的，她还不是照样嫁人，你在她心里算个屁！” 林国栋也动了气，吵起来也就口不择言，哪有什么好言语？ 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骂了。 上面那句话，无疑是撕开余三金的伤口再撒上一把盐。 余三金怒目而视，边说边快步往外走： “我的事再也不用你管。 领导我没有资格当，谁爱当，谁当去！” 林国栋一把拉住他，真想一巴掌把他打醒。 看着高出自己一头的余三金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他松了手。 大吵之后，几天以来，通过朱文才的两面劝说，林国栋准了： 余三金卸任寝室领导，做回一名普通的业务员。 一天，他负责做饭，正在洗一根巨大的萝卜，电话响了。 “张总，您好！我是应聘贵公司的营运经理的。 现在到了火车站，请问贵公司的详细地址在哪里？ 我直接打车过去。” 原来余三金化名张兵发布的招聘信息又有人上钩了。 之前接了一个北方的汉子过来，奔着厂长来的。 待了十几天，竟然从事了。 干劲大得很，学完上线知识不到一个月，已经邀约了两个新朋友过来。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他的推荐人是余三金。 余三金给家里的业务员们递了个眼色，随手关了厨房的门。 他清了清嗓子：“ 这样啊，我最近在上海参加展会，我让人事部的去接你一下。” 余三金听到旁边有个女声，就问： “你一个人吗？” “张总，我老婆跟我一起过来的，如果合适的话，她也可以在贵公司门店上班。” 余三金说： “这样的话，那你们在市里先玩两天，等我回去再跟你联系。 你把车票和住宿发票留一下，我让财务部给你报销。” “好的，张总，谢谢!” 余三金把自己包装成一家家族企业的少东家，豪爽多金。 显然这对鲁莽前来应聘的夫妻俩，没起任何疑心。 余三金从厨房出来，把情况给吕荣良做了汇报。 吕荣良皱起眉头说： “余老板，这种“双黄蛋”，网络里有过先例。 两个人两个脑袋，推荐人关系又不到位，很难搞定，最后都放走了。 不过，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想接，我也可以安排家里全力配合。” 余三金傻笑说：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谢谢余导！” 两天后，来应聘的夫妻俩果然还傻乎乎地打电话给余三金。 “张总，你从上海回来了吗？ 我们玩了两天，很无聊，想上班了？” 这对鲁莽的夫妻都不知道自己在一个陷阱的边缘徘徊。 余三金都忘记这回事了，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就直接关了机。 对这对盲目找工作的陌生人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变天了，天阴沉沉的。 到了下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气温骤降，飘起了雪花。 雪伴着呼啸的寒风下了一夜。 早上，天放晴了。 银装素裹，比楚北老家的雪来得早，来得厚实。 在余三金他们来之后，不断有其他团队迁网过来。 刘家沟真的是他们眼中的宝地。 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做的人多了，负面其实也不少。 前天，合作团队的一个新朋友在带师傅的陪同下到银行取上线款。 他在取款单上写上大大的110，向银行柜员求救。 柜员立马报警。 带师傅被警察带走，新朋友获救。 昨天，天下着雨。 一个中年妇女陪着老母亲来找她最小的弟弟，就知道在刘家沟搞传销，不知道具体在哪家。 老母亲寻死觅活地恳请警察，一定要救她的儿子。 没办法，一辆警车拉着娘俩走街串巷。 喇叭里不断重复播报小伙子的名字，不时还传出两个女人的呼喊声和哭声，整个网络都被惊动了，鸡犬不宁。 小伙子本来情绪高涨，是他们团队的骨干分子。 无奈，经过紧急磋商，他们团队的领导只能放人。 今天，大雪封路。 平常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城中村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让他很不习惯。 原本以为可以在家窝一天。 不巧，午饭前又接到管家指令： 所有人都撤离寝室，什么时候归寝，另行通知。 余三金心里嘀咕： “难道又是谁家出了大负面？” 余三金没有太厚的衣服，他把御寒的衣物都穿上，又从包里摸出两包烟塞进口袋。 烟是最便宜的红梅，两块五一包，劲大，呛。 这种烟，是网络里众多老板的最爱，艰苦创业嘛。 遵照撤离寝室的通知，余三金跟侯正杰去了网吧。 之所以侯正杰好久没有露面，是因为他离开网络，打工筹措运作资金去了。 打听到团队迁到了西就市，他又死心塌地地赶了回来。 进了网吧，他俩挨着坐了。 余三金往嘴里塞了两个包子，抽着烟。 开机，看着喜欢的历史长剧。 从寝室领导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平头老百姓的感觉挺好，不操心，简单惬意。 余三金接连看了4集，很过瘾。 他看看手机，信息栏空空如也，尚未收到管家归寝的指令。 余三金摘下耳机对侯正杰说： “侯老板，晚上回不去的话，我们就在网吧通宵吧！ 这里面有空调，比小旅馆暖和，还省钱。” 侯正杰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点头说好。 话音刚落，短信提示音频频响起。 余三金拿起手机一看，信息是这样的： 各位老板，各位兄弟姐妹，今天中午有网络里的女老板，被派出所辅警上下其手，性骚扰，抽耳光，扯头发，暴力威胁，不给饭吃，不放人！ 我们都是爹妈生的，都有兄弟姐妹。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我们搞网络的也有自己的尊严！ 请大家马上组织起来，到石桥派出所讨个说法！ 信息末尾还留有派出所详细的地址。 信息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送的，余三金不能确定信息来源的真实性，也不想无端卷入纷争。 他点上一支烟，把自己埋进靠椅里，继续追剧，未做任何反应。 侯正杰的游戏激战正酣，瞄了一眼见不是管家发的，他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完这条信息。 一集剧尚未看完，派出所辅警凌辱、殴打网络女老板一事迅速发酵！ 接到信息的大部分人气愤难平，又纷纷转发和群发。 余三金手机信息接收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翻看着信息，预感事情将会闹大。 不断有新的消息发过来，继续更正和补充。 有人发了彩信图片： 一个泪痕未消的娇弱纤瘦的女老板的图片。 大部分人都认得是经常讲二课的美女老板。 余三金则直接目瞪口呆： 因为性骚扰事件的主角竟然是江雪英。 他站起来，再也无法淡定。 他把耳机丢到桌上，暂停了剧集，专注地查看信息。 有关江雪英的信息还在涌来。 性骚扰，打骂，从早上扣押到现在滴水未沾------ 侯正杰游戏也不打了，也是义愤填膺。 “草特码的，还有这种事，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 余三金连忙打电话给江雪英，服务台提示，机主已关机。 他更是不安，不停打电话找人确认真假，也不断接到问询的电话。 而团队领导们的电话则一直提示在通话中。 正在余三金所在的网吧玩游戏或看电影、电视剧的网络人员有30多人。 大部分相互认识，不认识也知道是内部人，是其他团队的。 网络人员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彼此之间都闻得到。 余三金脑海里翻涌着跟江雪英的点点滴滴。 一起讲课的画面······ 一起在小旅社独处的画面······ 一起偷偷吃茶叶蛋的画面······ 这时，有人振臂一呼： “操tm的，简直欺人太甚！ 一定要讨个说法，是男人的，现在跟我走！”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余三金也慷慨激昂，捶打着键盘，仿佛从自己那个懦弱的皮囊里临时挣脱了出来。 网吧里30多个男女像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网吧老板根本不敢阻拦，抱着暖手袋在门口张望，惊愕未定。 虽然损失了不少营收，他还是暗自庆幸，不是打群架闹事的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在赶往石桥派出所的路上，不断有人在串联和鼓动。 又加入了两伙人，队伍开始变得浩浩荡荡。 他们气势汹汹，骂骂咧咧的，怕是有50人以上。 冬天，天黑得早。 待余三金他们这一伙人踩踏着雪水、污泥，火急火燎地赶到石桥派出所的时候，余三金发现，街灯初上，残雪里人头攒动，好家伙，派出所门口已经聚集了不下300人。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把石桥派出所围得水泄不通。 余三金他们这伙人几乎是最晚到的，被自己人隔离在最外围。 一位高高壮壮的警官站在椅子上喊话，带着浓浓的方言腔调的普通话。 “大家不要听信谣言，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讲完！” 他明确否认发生了性骚扰事件，且照片中的女老板已经早已离开。 但，躁动的人群根本听不见进去他的喊话。 借着夜幕的掩护，他们起哄，辱骂，振臂高呼，硬要他们交人。 “把人交出来！” “我们也有尊严！” “惩治凶手，给我们一个交代！” 余三金心想，我擦，都变成凶手了！ 突然，有人往前方扔雪块，扔石头，到最后就扔身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 房间里的电脑、监控设备、照明灯和窗户玻璃被砸烂。 有警务人员在混乱中头部受伤，血淌了满脸。 现场完全失控！！！ 七、八名警察拿着警棍和盾牌跟网络人员推搡，对骂，混战在一起。 网络这边人多势众，一时失去理智，把平时在负面中对警察的不满借机发泄出来。 混战中，石桥派出所几乎所有的办公设施被打砸或推倒。 院中停放的一辆警车被一群人喊着口号，合力掀翻，四轮朝天。 他们疯狂地嗷嗷叫！ 油箱漏油了，别忘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一个打火机。 咔，咔，咔。 有几个胆大的率先发难，他们扔出了手中的打火机。 警车瞬间就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照着他们亢奋的脸。 大股大股的浓烟熏黑了二楼庄严的国徽。 只要是穿警服的都被这群乌合之众打倒在地，他们鼻青脸肿还不忘好言相劝。 余三金站在最后面，内心惶恐不已，早就没了来时的英雄气概。 他心里想： “这些人真tm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就在这时候，有很多辆警车同时拉响警笛，从不同方向紧急驰援。 人群中有人大喊： “警察来了，快跑！” 亢奋、疯狂的人群又惊恐地四散逃窜。 余三金也被裹挟在逃跑的人潮中。 他回头一看，派出所整个三层小楼都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有消防车，120急救车，防暴警车紧急驶来，鸣笛声尖锐而急促。 现场参与闹事的几百人，瞬间化整为零，做鸟兽散，消失在各条巷道里。 好像这次事件中，并没有人被抓。 网络这边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彻底震惊了！ 各团队领导紧急发出通知，所有人不得归寝。 包括刘家沟村和西就市其他几个网络人员密集的村落，变得人人自危！ 大领导林国栋觉得此事件来得迅猛而蹊跷，又苍白无力地失控。 他亲自摸排了一下，自己管辖的团队有一半以上的人员都参与了这次冲击派出所事件。 而引爆此次事件的主角江雪英本人却处于懵逼状态。 故事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事发当天，她和另一个女老板在一家小店吃早餐。 一个本地人钱包被偷，怀疑他们这些讲普通话的外地人，报警。 （本地人心知肚明，这些外地人十有八九是搞传销的。） 当时，所有在小店用餐的食客都到石桥派出所接受了问询，拍了照。 后经办案民警调取监控，发现小偷另有其人，早就溜之大吉了。 这一批人解除了嫌疑就很快放走了。 当天，江雪英也没有厚棉衣穿。 流着鼻涕，打着喷嚏，感冒让她那一天很狼狈。 眼泪鼻涕一大把。 可能这一幕刚好被拍了下来，成了一个极度弱势的个体被虐待的形象。 她后来回忆，当天办案民警都是按照流程办事，对自己也没有丝毫侵犯。 余三金和江雪英找了个机会见了一面。 “那天派出所的事，你也去了？” “嗯，去了！看了你的照片，还有那些信息，肯定受不了！ 就想着跟大家一起赶快把你救出来，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现在说起来，余三金依旧是正气浩然。 江雪英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说： “唉，没想到搞成这样，我们的网络肯定要受到冲击。” 余三金柔声安慰她： “你也不要这样想，，再说，又不是你的错。好好吃药，保重身体！” 这次突发事件，很明显，网络中有人在借题发挥，出于某种目的藏身暗处，利用跟警察的“敌对”关系推波助澜。 “他们所欲何为？” 大领导林国栋一面紧急向网上老总汇报情况，一面忧心忡忡。 如此恶劣的冲击、打砸、烧毁国家行政机关，后果将会是如何？ 要如何收场？ 他们可是刚刚迁网过来不久的，还想借着这块宝地迅速走向成功的！ 事已至此，林国栋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虽然余三金没有他姐夫林国栋考虑得这么深远，但，他也觉得，肯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一连三天，五天，一周，西就市的执法部门毫无动静。 在这一片区从事传销的头目们，从电视和报纸上也看不到对此事件的后续跟踪报道。 时间一长，网络里的人戒备心在松懈，继而变得心安理得。 他们开始又回到他们的运行轨道上来。 邀约，串寝，上课，放课，又干得热火朝天。 刘家沟，这个巨大的城中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和熙熙攘攘。 当然余三金也没有闲着。 这段时间，余三金一方面把市场表重新进行梳理和增补。 另一方面在招聘这条线上，他开始驾轻就熟。 在自投罗网的这些人中间他还仔细甄别和挑选。 又骗来了2个，走了一个，留下一个，上线率已经很高了。 一些市场同样被砸的老业务员缠着余三金讲邀约技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余三金自己反省得出了四个字： 舍得给钱。 当然，跟前一个通过招聘的方式留下来的新老板一样。 这次，留下来的这一个也不知道自己的推荐人到底是谁。 因为自始至终跟他发生关联的只有一个11位数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