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这小子上道还挺快的！

不知是半夜梦回，还是被冷气冻醒，余三金也会自我拷问： “我在干嘛？在这冰天雪地里我到底是在干嘛？” 虽然群体性“打砸烧”派出所事件仿佛已经云淡风轻。 但，暗夜里，余三金感觉脖子上方悬挂着一把宝剑，泛着幽蓝的光，寒气逼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了下来。 他发着低烧，思维混乱，想起自己进入网络的来时路，人影重叠，光影错乱。 ······ 由于下午没有安排领导坐寝，跛子秀才朱文才带着余三金在一个小房间里给他剖析课程，行业里专门称这一环节为“破课”。 一般会集中几个考察进度差不多的新朋友一起来听，由行业里资深的业务员来主讲。 跛子秀才朱文才是一个“优秀”的师傅，一个多小时的一课课程经他在笔记本上抽丝剥茧地一整理，让余三金感觉豁然开朗，大致明白了姐夫和师傅大概在从事一个什么行业。 按照他的理解： 这是一个有国家背景的暗中启动的大型造就“富翁”的工程，跟1983年国家推行的无息贷款如出一辙。 至于为什么要用亲人骗亲人，朋友骗朋友的这种有悖情理和人伦的方式发展下线（或可理解为用一种特定方式招募和筛选会员）。 实质上，国家是为了宏观调控，有效地控制这一行业的从业人数，故而在官方宣传中把这种无店铺经营的模式称之为“传销”，让国人闻“销”色变。 按照余三金的理解，这个行业以几何倍增学为理论基础，贯以“五级三晋制”、“出局制”等运作模式，每个人从这一组织出局以后，余三金数学不好，粗略计算将获利超过一千万。 余三金有点恍然大悟。 一经悟到其中的门道，这昏暗、阴冷、压抑的传销窝点，可以秒变温馨喜悦的家园。 余三金回想起几天来自己对待朱文才的态度和他对自己的态度，此刻，他心怀愧疚，同时他充满感激。 晚上，跛子秀才朱文才亲自讲授一课。 奇怪，平时听不懂的内容经过朱文才开口一讲，竟然可以触类旁通，一线贯之。 余三金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大宝藏，他开始有一点理解姐夫的良苦用心。 两天后，由合作团队的大领导亲自主持了余三金的上线仪式并收取上线款。 余三金本意要把手上所有的钱约3万元全部购买产品，产品是虚拟产品，无实物，2800元一套，一课里面讲得很清楚。 他想买10套，但姐夫林国栋授意他购买2套。 上线仪式安排在另外一个领导家。 由一个中年大领导主导，林国栋在旁陪同并学习整个流程。 同一天上线的还有上次见过一面的那位50多岁的大叔，他今天也是眉眼含笑，兴奋不已。 今天客厅里来了几位其他寝室的业务员观礼，面对面的两列队伍排得格外长。 “今天，听说这个家里有好事和喜事发生，不知道主人是谁？” 大领导按照收上线款的行业规矩开始启动仪式。 余三金和那位大叔被各自的师傅提醒举手示意了一下。 “那好，按照我们天津天龙生物发展有限公司的规定，我要正式地问你们几个问题。 大哥，小弟，你们俩也经过了那么几天的考察，请问你们考察清楚，考察明白了没有？” “考察清楚，考察明白了！” 二人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 大领导明显是按照一套程式化的流程在操作，紧接着又问了五、六个跟课程相关的问题，那位大叔回答得很清晰、干脆，而余三金完全是在跛子秀才朱文才的小声提醒下才磕磕绊绊地说出答案。 “好，通过刚才的考核。两位新朋友，不知道你们的上线款准备好了没有？” 跛子秀才朱文才推了一下余三金的后背，他连忙起身把准备好的现金5600元和身份证复印件递到了桌上。 而大叔那边是满满的一双肩包，全是从银行刚取出来的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 余三金这边是帮老婆前女友买了一套，按规定留下了她的身份信息，身份证复印件今后还得补上。 他这边只用了2分钟就完成了手续。 而对面大叔那边购买人数实在太多，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才核实登记完成。 “好，我代表公司和团队，再问你们两个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今天的行为是你们自愿的还是受人胁迫？” 二人均回答自愿。 “好，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个钱不是交给我和这个寝室的领导，也不是交给你们的师傅，是要交给天津天龙公司总部。 3个工作日之内，公司会在中国银行为每一位购买人开设一个银行账户，而你们也会收到一张印有你们信息的卡片。 好，下面我们就要恭喜两位老板正式加入我们天津天龙业务员团队！” 家里人都欣喜地冲过来找他们俩握手，祝贺他们成为新老板。 当上新老板的第一天，余三金心中有一种怪异的失落感。 在当新朋友一周左右的时间里，余三金得到了家里人，尤其是师傅跛子秀才朱文才的无微不至的呵护和提防。 而今天从早上的第一顿饭开始，家里的所有成员，都各忙各的，对待已经上线的余三金，都是一种对自己人的感觉。 吃过饭，寝室领导安排师傅跛子秀才朱文才负责余三金为期7天的上线知识的学习，并安排余三金放假一天，由师傅陪同上街购置生活用品，晚饭前归寝即可。 天空湛蓝，蓬松的云朵如棉花糖一般飘在空中，喷气式飞机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从师徒俩的头顶经过。 好天气总是让人有好心情。 余三金满心欢喜、雀跃。 出门才几分钟，余三金年轻充沛的体能就体现出了优势，把腿脚不方便的跛子秀才朱文才甩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余三金心念一闪，现在的我不是真正自由了吗？ 人身没有被控制了。 如果现在跑走，孤身一人的跛子秀才朱文才倒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一想起吃萝卜、白菜、土豆，睡地铺的日子不知几时才能到头。 他自由的沐浴在阳光中，恍如隔世。 他已经没有第一次出门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 真正的传销根本不需要控制人身自由，这一点倒也印证了第一天跛子秀才朱文才跟余三金讲的那一番话所言非虚。 余三金回头看了一眼师傅，跛子秀才朱文才沿着人行道优哉游哉，一如既往的平和、笑容可掬。 余三金点上一根烟在路口等着师傅追上来。 短暂的“囚禁”生涯，让余三金看到的景色和事物都觉得新鲜有趣。 余三金跟跛子秀才朱文才逛了这边的时代广场，这是这边市体量最大的商业综合体。 各类商铺张灯结彩，人潮涌动。 人们脸上掩饰不住节日前的喜悦，忙着试穿新衣，购置年货。 在商场里面一个下沉广场上，一些商家正在进行春节期间联合促销。 中间的互动环节，着装清凉、眉眼含笑的主持人需要现场的观众上场参与。 本来余三金和前女友在昌州逛街的时候也经常会碰到类似的场合，他们大概只会看一眼，从来不会驻足观望。 而今天呢，跛子秀才朱文才则奋力鼓励余三金要敢于突破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师傅后面站到了红毯铺就的简易舞台上。 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和眼睛，余三金不喜欢也不习惯。 余三金勉强跟师傅配对和另外几组观众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完成了一个小游戏，结果，每人获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天蓝色的保温杯。 不知网络后台管理团队出于何种考虑，余三金接到管家指令： 和师傅朱文才一起换寝室到余导吕荣良家，即刻行动。 网络里换寝倒是简单得很，每个老板都只会随身携带一只简易的包。 因为重要物品或证件等，团队里会单独租赁一间空房，远离租住区，集中存放。 若有需要才去找负责的领导借用钥匙。 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公安部门“打负面”时造成团队的财物损失。 换不换寝室对于余三金来说，本来无所谓，可是听说是去吕荣良家，还是有点不寒而栗，忘不了那双如鹰隼般凶光毕露的眼睛。 因为余三金被姐夫骗进传销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凶神恶煞的吕荣良。 第二天一早，不知是不是换了个地铺，换了个方位，余三金在漆黑的清晨醒来，再无睡意，有些心神不宁，很难收拢精神和意志。 只是有一条他暗暗提醒自己，在吕荣良面前自己凡事低调不冒头，免得引火烧身，自取其辱。 一连三天，相安无事。 为期7天的上线知识学习，余三金进度顺利。 每天下午，朱文才都是找一个僻静处先脱稿讲一遍，后通过很自然的提问来判断余三金的理解情况，最后再将当天所讲的内容，让余三金工整地誊抄到新买的笔记本上。 等到7天上线知识学完，余三金开始有点跃跃欲试。 他偷偷地问师傅朱文才： “我可以开始邀约了吗？” 朱文才性格沉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不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现在学的这些上线知识，就是一个磨刀的过程。” 余三金信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师傅，你也看过我的市场表了，按照行业标准，你觉得谁适合邀约呢？” 朱文才笑了笑说： “其实，上线知识里面都讲得非常清楚，只不过需要自己去总结，归纳一下。 我个人认为，我们的邀约对象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万一想从事网络，方便打上线款。 要有上进心，有强烈想改变现状的愿望。 要在传统行业做人成功，有能力，有威信，讲诚信，万一从事了网络行业，方便发展下线。” 余三金心想： “看来不管做哪一行都有自己的门道！” 对师傅朱文才由衷佩服。 花了两个下午的时间，余三金严格按照上线知识的要求列出了市场表，在一栋老旧楼房的阴冷的房间里，余三金前后翻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他从铺着棉被的地上爬了起来，右腿过电一般，麻木而沉重。 他扶着墙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窗户照例用木方加固过，外面的光线隐晦不明。 余三金恍惚间不知身处何时何地，按照他的生活经验，这么阴冷的天应该是要下一场雪了。 接近年关，各寝室都停止邀约新朋友。 但团队里的大小领导并不闲适，接上方指令，正在逐层认真筛选新老板的市场表。 因为年初又是一个邀约高峰期。 基本流程为： 师傅负责引导新老板如实编写市场表，寝室领导筛选重点符合邀约的对象，片区大领导汇总各方信息敲定邀约对象及具体到家时间。 完全商业流程化，跟余三金他们之前的面包实体连锁店的店铺选址十分类似。 但从市场表的编写到新朋友的邀约这种被外界称之为拉人头的生意，显然比店铺选址更显技巧。 单说一项，家人圈，同学圈，同事圈每次只能邀约一人，且让邀约对象要暂时保守秘密，且与其它圈的人不能相识。 一旦邀约过来考察的新朋友没有从事网络，返回原籍后，一定会把自己受骗进传销的信息告诉圈内所有人，那么，新老板就没有再度邀约该圈内人士的可能性，网络中俗称“炸市场”。 管家传话说，余三金的姐夫，小领导林国栋让他去江滨公园见面。 说是江滨公园，实际上是一个小小的临河的绿化工程。 余三金抽着烟三步两步就逛了一遍。 他倚在河边的栏杆上，紧了紧羽绒服的衣领。 太阳的脸开始红润起来。 余三金看到姐夫林国栋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羽绒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眼睑浮肿，略显疲惫，没有初见时的神采飞扬。 这时他们在网络里第一次单独相处，林国栋感觉到了余三金的局促不安和陌生感。 他派了一支廉价的本地烟给余三金，余三金虽然刚丢掉烟嘴，依然接过来，点上。 林国栋看着余三金的脸，问： “晚上睡觉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 余三金没好口气地回答道。 “给你舅舅打电话了吗？” “没打。” 余三金盯着眼前缓慢流淌的河水。 林国栋掏对余三金说： “跟家里人说话要注意，不要说漏嘴了，我们在这边是做海鲜生意的。 “我知道！” 余三金语气里隐藏的潜台词是： 还要你教？！ 林国栋看出来了，小舅子心里怀着怨恨杂糅着赌气。 林国栋没有计较，让余三金拨通了舅舅家里的座机号码。 电话是舅妈接的。 余三金笑着说： “我舅舅在吗？” 舅妈说： “你舅舅整天不沾家，怕又在外面打牌去了。” 余三金说： “舅妈，我和姐夫这边采购和送货找不到合适的人，你看，我叫舅舅过来帮我怎么样？” 舅妈欢喜地说： “三金，那太好了！ 你舅舅天天守着那个小超市，都是乡里乡亲的，老是赊账，我看也赚不到几个钱。 他在店里摆上麻将桌，天天打麻将，都快变赌场了，我实在心烦，三天两头跟他争争绊绊的。你打电话问他看愿不愿意过去，我没意见。” 挂断电话，林国栋和余三金又点了一支烟，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林国栋问： “你觉得你舅舅过来合适吗？” 余三金说： “邀约知识我也学过，我舅舅有经济基础，人脉广，头脑灵活，想发财，这个行业最适合他了。” 邀约技巧里面有一条规定： 聊天不邀约，邀约不聊天。 余三金已经通过前两三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包装得很好： 大的海鲜档口，专供海鲜酒楼和星级酒店，利润空间大，发展迅猛，正在创品牌，抢市场的大好时机。 特意透露： 公司光春节这一个月，纯赚50万。 那么，林国栋今天要做的就是跟余三金打个配合，正式邀约他的舅舅张海军。 余三金笑着说： “舅舅，你最清楚了，采购和送货的事情猫腻最多了，我姐夫说我还太嫩应付不了。 只好请你出山了，再说，你是我舅舅啊，你不帮我谁帮我？” “还有啊，舅舅，你先不要村前村后地张扬，等我们赚了大钱，一人一辆豪车开回去，衣锦还乡。 不过那时候就不用我们自己吹牛了！” 林国栋看着眼前小舅子神采奕奕的样子，仿佛虚构的海鲜档口真实地存在。 心中暗喜： 这小子上道还挺快的！ 他知道余三金号住了他舅舅的脉搏，哪里痛哪里痒，针针到位。 最迟，过了农历正月十五，张海军就会赶来这边报到了。 临别，林国栋让余三金用心跟朱文才学习、巩固上线知识： 第一次做推荐人一定要有底气！ 余三金嗯了一声，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也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