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善易者不卜

百息之后，老道士诚惶已经逃离了上山村十里开外，他已经拼命在跑了。 十里为界，老道士刚跑出十里之外，就瞬间硬生生的停留在了原地，他那原本的神仙风范已经荡然无存，脸色更是红白变换：“我竟然在踏入上山村十里范围的瞬间就被蒙蔽了灵窍？” 正因为踏出了十里之外，他才发现明明那么多的不合理之处，他这个老江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上山村位于东川郡的最东边了，再往东不远就是不知边际、四方之一的神秘东海，所以东边哪里来的东极山，但他偏偏就看到了那座东极山，清晰异常。 另外还有那位叫做阿萌的小丫头，且不说她这种资质根骨出生必有异像，就说这种出生就带异象的天骄，又岂是他这种二楼，不，现在已经是三楼修士，可以染指的机缘？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对了，还有那位看不清...咦，什么看不清，老道士眼神茫然了一下，然后又清醒过来。 对了，还有那位少年郎说最近的城市是往西二十里的高唐城，但是他其实就是从西边来的，最近的城市应该是百里外的东汶城，他怎么就当那少年乱说呢。 等等，老道士面色凝重，他突然觉得那个少年或许不是乱说，这样说来某位大能布的局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不能直接走西边。 老道士下意识的打算再次占卜一下，不过随后就楞在了原地，他好像就是因为占验出了上山村有机缘，他才被卷进去的。 但是仔细一想，已经登上三楼的他，好像确实是获得了大大的机缘，所以到底还该不该占验呢。 思考了许久，老道士咬牙掐诀，生死之境，就看苍天是否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了。 向西行，一片未知，混沌不可见；向东行，东海之滨，南辕北辙，向北行，北妖之地，福祸相依；向南行，十万大山外围，九死一生。 这次老道士没有犹豫，那就向北行，反正他只是绕道，又不会不要命的直行数万里出关。 打定了主意，老道士当机立断，虽然布幡和签筒都没有带出来，但与登上三楼相比就无所谓了，朝着北方边关方向走去，现在不着急逃命，而且还有伤在身，所以他走的反而更加轻松了一些。 又行了四五里，残阳彻底西坠，但是天光仍是大亮，松了一口气的老道士再次加快了脚步，应该在天黑前能抵达下一座小城。 望着天的老道士估算了一下，正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而且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目标好像就是身后的上山村，不等老道士反应过来，他的神魂再次猛然动荡，几乎破碎，又一口鲜血喷出，原本红润的脸庞现在面如金纸。 而后他才听到了一句冷酷无情的大道法音：“多事！”，和刚才那句“大胆”如出一辙。 老道士目眦欲裂，神魂动摇，跪伏于地竟不敢再抬头。 天地灵机共鸣，十三楼妙法境以上方可有此威能，法音大公无私，此乃法家一脉之大能。 福祸相依，福祸相依。 凭借自己顿悟登上的第三楼，就在这一句“多事”中，被直接打回了第二楼，二百五十载寿命被削只剩三十载，这是祸。 法家之道虽然冷酷无情，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坚持，对方并没有主动出手，他只是被大道法音的余波影响了，因果已了，这是福。 还好，还有寿三十载，还可以回乡娶妻生子复生男，留下一丝血脉传承于世。 不知怎地，老道士诚惶又想起了自己还是小道童时，师傅教导自己的那句话，善易者不卜。 老道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并没有管自己已经几近破碎的神魂，突兀的又兴高采烈了起来：“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那道流光压根没有多看老道士一眼，只是轰然坠落在了上山村村口的青石牌坊之前，显现出了一个身体消瘦的中年人，他背着手，手中拿着一根黄铜烟杆，身上搭着一个小布包。 他并没有着急进村，而是凝神远望，轻轻开口道：“为何？” 上山村里的戏台空地，正在说笑交流的众人之中，何老爷一愣，随即晒然一笑：“外来的小道士侥幸突破，发现了小狗儿身上的驱灵术，所以也是好心办坏事而已。” 消瘦的中年人皱眉：“意外？” 任恭道人也笑嘻嘻的开口道：“当然是意外了，何老爷都没有觉察到什么，总不能是圣人出手了吧，圣人认识小狗儿是谁啊，也就咱们拿他捧手心里。” 消瘦的中年人这才放松了一些，但很快就又皱起了眉头，因为王夫子也开口跟他说话了：“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韩师对那位诚惶道人还是出手重了些。” “重个屁！” 褚夫人的声音在王夫子神魂中炸响：“解不解都要先问阿易，阿易愿意了才能解，要不然他就是在害我家阿易！” 王夫子温和的笑了笑，不再辩解。 村外的消瘦中年人随手掸了掸粗布衣裳，迈着往日的步伐从青石牌坊下走进了村子。 “无关善恶，法家只看结果。” 坐在戏台空地旁边听长辈们聊天的王易很快就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去，几位长辈神色各异，但都带着一丝笑意。 看出了王易的疑惑，王夫子主动指了指王易背后，那是村口的方向：“诺，韩师回来了。” 王易回头看见村口那道熟悉的人影，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容：“师傅，你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 消瘦的中年神情严肃，似乎不太想说话，他看着少年王易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开口道：“回去吧。” 王易点了点头，跟几位长辈告了别，王夫子特意嘱咐了王易，让王易明天出发前记得来家里取行囊，王易微笑应是。 然后王易就跟着师傅往回走，师傅的步伐稳定而均匀，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步都不出差错，几步就将身体虚弱的王易甩到了后头。 等到王易再抬头的时候，师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桂花树下，大黄也不知道从那里再次跑了回来，慢慢悠悠的跟在王易身后。